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你身上有他的药草香》兰空 文案: 半桶水的谋士阮大人奉命前往西域偷虎符,到手后本想默默离去,没想到栽在一个“游客”手里,那也算了,好死不死这游客是个医生救了他命还不忘调戏他…… 自带香囊医仙攻VS脑内狂魔奔放受 美若天仙的死宅、胆小如鼠的太监、号称礼部一枝花的辅政大臣、不小心对皇上动了心的护卫…… 还有,每天都在秀恩爱的兵部军师爷…… 可是我的“姑娘”离我而去了啊,我还要去倒追他啊,阮云开悔恨交加。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云开 ┃ 配角: ┃ 其它:甜文 第1章 第 1 章   一队骆驼拉着特制的马车整齐有序的沿着丝绸之路向西域前进,烈日当空,干燥的空气闷得人发慌。   “啥时候到啊?无聊死啦!”一个充满怨念的男声第一百零一次在空寂的沙漠里响起。   怀贤正无语的看着四肢张开摊成大字型躺在席子上吃着葡萄的男人,不太想理他。   忽然,马车上的帘子被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开,一支箭嗖的射了进来!   男人抬起右脚,同时张嘴示意盘腿坐在自己身边的怀贤正:“啊~”   剥好的葡萄入口,本因没入皮肉的飞箭静止不动。   男人紧实的大长腿正以舞者般的柔韧度直直压向自己胸膛,那只箭被夹在右脚脚趾缝里。他抬手默默取下附在箭端的小布条,展开,上曰:闭嘴。   正要说点什么,一阵窸窣响,帘子又被撩开。   “北瞑!”随着一声稚嫩的童声,上来个十五六岁的胖小子。   “小鹿子来啦。”   不料他口中的小鹿子看清车里的情景后大叫起来:“你怎么又把裤子脱了?!流氓!北瞑你个流氓!我早就跟师姐说了应该在箭上涂迷药让你只能睡觉不能干别的!你对小怀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就想对他做什么了?!!你对多少人做过?!你你你你你……”   一通连珠炮似的发问,这胖小子最后声音发颤手指着北瞑就差戳人家鼻梁上去了,满脸通红你你你不出来了,索性几步跑近怀贤正把他抱在胸口,很快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一耸一耸的,刚想继续训斥四仰八叉的北瞑,却发现人家那不是哭,是笑得停不下来。   怀贤正拉拉他衣袖,摇摇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没欺负你?”   摇头。   “那你咋给他剥葡萄?”   拿起他的手,写道:赌输   少年了然,原来是打赌输了。   一旁的北瞑终于懒洋洋的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白鹿啊,小小年纪想什么呐?”   白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马车木质窗沿:“谷主说今天落日前能到达温宿国,还有两个时辰不到。”   白鹿撩起帘子,见到救星似的喊:“师姐!师姐你快看北瞑,他又不知检点!”一边说一边把帘子撩得更高好让师姐看清楚。   只见师姐面无表情看了看,翻个白眼,走回自己乘的马车。   白鹿:“……”   北瞑:“……”   “你们说西驰师姐是不是不喜欢男人,怎么看到我这样的美腿不流鼻血不夸赞也就算了,还翻白眼?”   “说起来我也从没见师姐对哪个男人表现过兴趣。”   “小怀你觉得呢?”   小怀把北瞑的漂亮大腿掰过来,用手指在上面写:师姐美   “对对,我们都知道师姐美,你觉得她有喜欢的人不?”   思考了下,接着写:喜欢大家   然后怀贤正便不再管这两个喋喋不休的家伙,趴在窗口看这辽阔热烈的大漠,视线可及之处终于出现建筑、旗帜、绿洲。   作为浮林谷的弟子,每年都会去一趟西域,一来寻找那边才有的特殊药草,二来西域温宿国的王子奎疏弦和浮林谷谷主荆蔚是多年好友,作为皇储,奎疏弦每天的功课满档得令人发指,浮林谷的信息楼每个礼拜都能收到传信的鹰,奎疏弦在信里大倒苦水威逼利诱强烈要求他们速速赶去看望他,中心思想就一个:只要你们来了父王母后就会放我假。这样的信件大部分时候是会被荆蔚无视的,每年一次西寻药草顺便探望却也是少不了的。   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行了五天了,马车经过同门师兄南渡的改造舒适度相当的高,食物水源也充足,只不过北瞑生性好动,哪怕马车内部一点都不热,让他呆在里面五天也是够他受的了。这会儿听说快到了,他那萎焉的小心脏瞬间活奔乱跳,拿过怀贤正包裹里的本子刷刷刷记录着——得把马车使用体验及改造建议反馈给擅长机巧的南渡好让他再次改进。   怀贤正笑眼看着北瞑,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大美人其实是个死宅,最爱待在谷里搅风搅雨,对于出门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白瞎了一张脸。   与沙漠里烈日当空的干燥天气不同,京城此刻正瓢泼大雨,这样的雨天已经好几日了,雨水在坑坑洼洼的地方汇集甚至形成了一条条溪流,人们能不出门的都闭门闭户,呆在家里等晴天。   皇宫里持续被低气压控制着,也不知道从哪里走漏的风声说三王爷正密谋逼宫篡位,有胆小的太监和小宫女甚至偷偷准备好了包袱随时准备跑路。   暖阁里,当今圣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旁边从自己登基那日起便一直陪伴着的公公苏端上前想给他披件衣裳被他阻拦。他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帘望向远处,奈何水汽蒸腾白雾茫茫,视线无法抵达远方,就像他的未来,看不清。   “苏端。”   “老奴在。”   “你说,三哥他会杀了我吗?”   闻言,苏端的身子弯得更低了,“陛下莫要胡思乱想了。”   胡思乱想吗?他笑了,笑得苦涩,“只怕宫里这几日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吧,三哥若是不想让人知道,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准备好了。”   雨下得厚重而酣畅,湿气被风吹进窗来,他仅穿着代表权位的明黄色中衣,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此刻都是冷的。   “苏端,其实我一直不想当皇帝……我在这个位置上三年,我就为难了三年,所有的快乐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时辰。”   苏端抬头看了看他,压下心里的叹息,能说出口的也就这么几句话:“陛下仁善。”   雨天天色暗的早,本该进来点灯的宫女却不见人影。别说在这个小小的暖阁了,如今就算放眼整个皇宫,把他当皇帝的,大概也就只有身边这个叫苏端的老太监了。   三王爷府邸。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现在廊下,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王爷,都安排好了,只要您一下令,随时可以行动。”   “吕尚邢那只老狐狸还是那模棱两可的态度?”   “是。不过,他在我打算离开时说了一句话。”   “说。”   “他说:‘告诉秦钟离,我不会插手。但有一个条件,放秦桑一条生路。’”   男人笑了:“好,只要不插手就好,条件嘛,答应他……不知道云开那边怎么样了,只等他了。”   “按照日期,阮大人应该已经到了,今晚就会动手。”   秦钟离负手而立,偶尔有雨水溅到他衣袍,他却毫不在意,空气有点冷,这样很好,让人清醒。   他忽然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么几个人会不会出事,我让他带着你他也不肯,说什么你必须在我身边,他那三脚猫功夫,真是……灭影!”   “属下在!”   “哎……算了算了。”   秦钟离摆摆手,向屋内走去,灭影又像他刚才出现那样突兀的消失,但秦钟离知道他正亦步亦趋的以别人看不见的方式跟着自己。   温宿国是沙漠中的一颗明珠,若是从高处俯瞰,它的整个造型就是一个被绿色植物紧紧包裹的巨大球体,贴近地面的地方数不清的遒劲枝干相互缠绕牢牢扎入沙子,没人知道这些枝干扎得有多深,在黑暗的地底通往何处,几百年来它们汲取养分滋生水源,庇护养育着这个小国里所有的生灵。沙漠干燥炎热,这儿却湿润凉爽。   奎疏弦正在练武场上张弓射箭,他瞄准箭靶,嗖嗖嗖三矢连射,陪练风风火火跑过去看主子的战绩。   “殿下!殿下!”   奎疏弦回头,看见自己的伴读木达措激动的冲进练武场。   木达措冲到他面前一个急刹车,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来……来了!”   奎疏弦心领神会,把弓箭往陪练手里一塞便火急火燎往外赶。他心情雀跃步伐轻快,来了!还能有谁来了?浮林谷的救星们来了!他一年一度的好日子来了!想到这,颇有点泪眼婆娑的意味。   奎疏弦连劲装都来不及换,奔出练武场穿过回廊,刚接近大堂,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香钻进鼻子,他闭上眼狠狠吸了吸,就像闻到自由的味道。   “荆蔚大宝贝!我想死你啦!”夸张的张开双臂扑过去,果然在大堂入口处扑到了人。   可惜人家一把抵住了他以防他有进一步动作,奎疏弦不以为杵,他都习惯了,退两步看看眼前人,一袭简单白衣,如墨长发用一根绸缎松松绑着,身上隐隐散发药草香,正笑吟吟看着他。   “没变,还是老样子。”奎疏弦下了评价,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哎哎哎,东瞻小美女呢?东瞻!小瞻瞻!”   荆蔚:“别喊了,她没来。”   “没……没来?”奎疏弦眨了眨眼,那不是少很多乐趣?西驰他不敢惹,白鹿那小子每次来都这摸摸那瞧瞧一副参观者样懒得理自己,还有怀贤正,怀贤正肯定也来了,一个说一个写,跟他交流得睡着。   那只剩荆蔚了!他目光炯炯盯着荆蔚。   荆蔚:“东瞻虽然没来,可北瞑来了呀。”   奎疏弦抖了一下:“北瞑?!就是东南西北里年纪最小那个?我唯一没见过那个?!”   荆蔚:“正是。” 第2章 第 2 章   是夜,温宿国大堂里灯火辉煌载歌载舞,西驰正向国王和皇后介绍他们装了一车的食物,国王奎天问她有没有上次那种肉松青团子,感觉特别好吃。荆蔚正向神木园负责人说明此次前来希望找到的几味草药,白鹿望着穹顶嘴里啧啧有声“太闪了!纸醉金迷!”,怀贤正拿着小本子对着几个稀罕物又写又画,回去给南渡看,铁定又能受启发制造出几个新奇玩意。   而北暝单手拎着坛酒,一口接一口,对面距离他十几步开外的那个男人从两人碰面开始就一直盯着他他都不为所动,长得好看的人应该都很习惯被偷瞄被直白的看以及高回头率,只不过那人从见他开始就跟丢了魂似的直勾勾盯了他好几个时辰,这就说不过去了啊,自制力呢?起码的矜持呢?都是死的呀?还王子呢,北暝嗤笑一声,还不就这样。   酒是好酒,美男美女也不少,但北暝显得意兴阑珊,还有点束手束脚的不自在,连白鹿都发现了他的反常,跑过来调侃他:“你怎么啦?平时在谷里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你,哪里有好看的人你准会凑过去调戏人家,”白鹿一指人群,“这么多婀娜多姿的美人就没一个入你眼?以前没觉得你这么挑啊……”   看他越说越没谱,北暝胳膊一伸勾住他:“哎,你也说了是在谷里啊。”   白鹿一愣,回想了一遍和北暝相处的日子,惊愕的发现他好像真的只在谷里撒欢,出了谷……不对,北暝很少出谷,除了谷主交代的外出任务,他几乎都在谷里呆着,当然,他们浮林谷方圆几百里,那么大的地方也够他折腾了,他是小黑板“通报批评”的常客,每个月,木板上都写着:“四大护卫之一北暝于某月某日偷喝了一坛天子笑,未付银两,被当场抓获。罚其打扫东北小庭院一周。”   “四大护卫之一北暝于某月某日在闲池附近对女侍卫行无礼之举,被上报。罚其吃素一周。”   “四大护卫之一北暝在花谢园练武之后抓走一只小猫藏于古画瓶中,导致画卷被小猫抓破,北暝负全责,罚其照看谷内小猫们一周,每天三顿,按时按点。”   “……”   “……”   由于每次北暝捣蛋被通报都会在前面加上“四大护卫之一”几个字,东南西北的其他三位也会捎带着被全谷的弟子指指点点,还得替这混球弟弟去赔不是,一度感觉羞耻,不过后来大家全都习惯了,反正北暝会在事后认真受罚,他那点小打小闹,权当作生活的调味品了。   白鹿快速转动脑瓜,好像谷主也知道北暝喜欢在家呆着,派给他的外出任务很少,且都是很快就能回来的,怎么这次远来西域倒把他给捎上了呢?奇也怪哉!   想不通的事情就再见,白鹿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去别处玩儿了。   白鹿走开了,北暝又开始不自在了,看看谷主在办正事师姐也在忙,只有怀贤正似乎,大概……虽然也很忙但可以打扰的样子!举起酒坛子又灌了几大口,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打算把他家小怀勾搭到外面去过二人世界。   没想到刚转身就有一个声音拦住了他,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很紧张:“北暝!请……请等一下!请……等等。”   北暝回头——是那个盯了自己好几个时辰,一身尊贵华服的温宿国王子殿下,奎疏弦。   “什么事?”他问,声音过于冷淡。   大概是被自己的冷漠态度所阻,那人噎了一下,更结巴了:“我……我,那个……”   北暝狠狠皱眉,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打断道:“有事吗?”比之刚才那句什么事又多了一层僵硬,完全不想将此对话继续下去。   “没……没什么事,”奎疏弦慌乱摆手:“我只是……”   剩下的字词还在喉咙口,北暝再也不多看他一眼,回过头走了。   他看着那个高挑出众的身影环住另一个人的肩膀向门外走去,离开人群,也离开他。   泄气的塌下肩膀,奎疏弦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眼眶有点酸涩,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留余地的无视。   与觥筹交错的大堂内不同,东南角奎疏弦的寝殿入夜后就很安静,但安静归安静,十余个铁甲侍卫在殿外来回巡逻,目光凌厉,腰上悬着西域特有的三爪铁钩,手握大刀,上面全是倒刺,有任何情况发生便会第一时间出击!   “阮大人,我和方山、王林在这儿等了两天两夜了,这寝殿永远有侍卫把手,一批接一批,每批十余人,还都是尽忠职守的铁甲护卫,一点空子都寻不着。”   被称作阮大人的那人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扎起藏在黑布里。   “这就对了,要不然我还要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他木着脸开口,声音平和,像在说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这可怎么办呐?应该让灭影大人来的,我们几个……”崔达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说出了实情,“功夫都不大好。”   阮大人全名阮云开,秦钟离身边的谋士,虽说是谋士,崔达等人真不觉得此人有何出彩之处,别说是运筹帷幄了,有时候还能上赶着给他们王爷出几个馊主意,当然,好点子也是有的,只不过在他们的认知里,三王爷向来对人才的把控相当严格,负责保护他人身安全的灭影就是一枚例子,此人的功夫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经常神不知鬼不觉的显形又消失,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被他吓个半死,再说他们自己,论文不行,江湖武功也不是特别出彩,但都是行军打仗方面的一把好手。   所以既然是谋士,还是三王爷身边的谋士,就算不能并肩诸葛孔明,也该令大部分要求不那么高的人心服口服才是啊,好歹称得上“谋士”才可以的吧?可惜阮大人总有股莫名其妙的正义感,每次让他使点阴招啊他的脸臭的很,谈到救赈救灾倒是恨不得把整个王府的银两全给老百姓花,“馊”主意源源不断得寸进尺。而且此人非常无趣,一张脸永远木木的,似乎没什么大喜大悲,平凡到平庸,无趣到连“可能王爷想养个情人解解闷”的想法都说不通。万分不解为什么三王爷要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还让他和灭影平起平坐,这几年跟在秦钟离身边,心肠倒是变硬了很多,圣人似的道德标杆也在逐渐淡去,这谋士职位嘛,还是这么不咸不淡的占着,好点子坏主意轮番上阵。   阮云开把手里的半块梅干菜烤饼慢悠悠吃掉,掸了掸手,吩咐崔达:“你们到城门外面接应,我去把东西偷出来。”   崔达一听傻眼了:“阮大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您那功夫……”   您那功夫实在是不咋地啊,但他没敢把这话当面说出来。   阮云开面无表情:“行了,都出去吧,我主意已定。”   崔达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王林拉住使了个眼色。三人向城门外走去,崔达和方山都皱着眉有点不放心,王林开口道:“得了,王爷来之前说了,一切听阮大人安排,现如今他自己让我们出去等,那咱们就听他的,反正咱们就算都去了,也是多三条人命陪葬!”   “哎你怎么说话的?”崔达急了。   “我也没说错呀,你们自己看看那成排的精英护卫,咱们几个哪里是对手呀?阮大人既然有心救我们……”说到这,王林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   三个人都静默下来,虽不想承认,但王林说的是事实,他们此番来此,是要取一样重要东西——皇室虎符。三王爷要造反是真的,筹谋多年,按照计划,只要拿到虎符,禁军就掌握在手,先帝留给当今陛下秦桑的最后一张保护牌易主,再没有人能阻挡他走向那江山之位。   他们是不能失手的,只许成功,失败就等于自杀。这也是三人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如此重要艰巨的任务,武力值平平的阮云开会主动请缨,更想不通的是,三王爷居然会答应?   “咱们就在这等着罢,要是运气好……把阮大人的尸体偷了,到时候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去,也算是魂归故里。” 第3章 第 3 章   阮云开不知道几个同伙已经在讨论他的“死后”事宜了,他解下背上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剑,解开一层又一层布,刚才还木然的双眼里涌起忧伤、怀念,最后一层布被揭开,刹那间一道白光几欲冲向夜空!   “嘘!嘘!”阮云开立马抱住剑身食指竖到唇边,晶莹剔透的神剑感应到主人的吩咐,收敛了光芒安静下来。他轻轻抚摸剑身,流连的目光逡巡,把脸颊贴近剑柄,凉凉的,很舒服,异国他乡的夜空和家乡的夜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繁星点点,月亮孤单悬挂。   阮云开不自觉地喃喃:“师父,你过得好吗?”   一颗流星在夜空中突兀的划过!陷入过往的阮云开浑身一抖,清醒了过来!扯过黑布遮住脸面,他右手执剑,左手贴住墙壁,手掌发力,腰部一晃,轻轻松松悠上高墙!这番动作要是被崔达他们看见,定要惊掉下巴,毕竟和他们朝昔相处的阮大人功夫菜到连上墙都不会。   夜风猎猎,一道黑影立于墙上,阮云开眼中精芒大增——都说温宿国皇储的寝殿难闯,我来试试!   他像弓弦上紧绷的一支箭,到达满弓点后撤放,随即带着一股劲力飞了出去!   精神抖擞的巡逻侍卫看一眼沙沙作响的树叶,没有任何异样。   奎疏弦拿了坛酒稀里糊涂的喝着,脚步不稳,只能一半身子靠着荆蔚。   “你……你那个徒弟!北、北暝……他……他真好看!可、可他不理我!他讨……讨厌我!”   荆蔚温和的笑着,看似宠溺地摸了摸奎疏弦的狗头:“你喝了多少呀?醉成这样。”   “殿下!”木达措翻遍整个大厅都不见主子踪影,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张张跑过来,正欲伸手接过他,这主子却不干了,扒拉着荆蔚的衣服还想祥林嫂一万遍北暝如何“抛弃”他。   木达措正想说既然殿下还有事要谈,烦请荆谷主继续照看殿下,怎料到荆蔚一阵行云流水的动作就把奎疏弦扯开,往他怀里一丢,依旧一脸温柔:“殿下累了,赶紧回寝宫休息才好。”   木达措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来——您这是嫌弃我们殿下!   荆蔚搭住木达措的双肩,把他转了个身往寝宫方向一推,不让他再多说一个字:“去吧。”   直到这主仆二人背对他,荆蔚暗暗翻了个白眼,默默压下心里的话——北暝讨厌你你也不要来缠着我呀!   似乎不满于被奎疏弦染上的酒气,荆大谷主展开折扇往自己身上恶狠狠扇了几下,一阵安宁心神的药草香随扇子送出,正待离开,眼角余光突然瞟到一个人影。   “谁?!”荆蔚一声喝,手中折扇同时飞出!   这一招本就是试探加阻挠,没有伤害之意,折扇飞出去后撞上另一股内力折返到荆蔚手中,那道黑影却隐藏不住了。   “戒备!有刺客!保护殿下!”一直在巡逻的铁甲侍卫瞬间反应过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利刃相向。   倒霉的阮大人,突破层层守卫和机关,悄无声息的将虎符拿到手,本想什么事也没发生的离开这儿回家乡交差,临走却被逮了个正着。他的眼神穿过将他包围的侍卫,落在荆蔚身上——就是这个人,坏我好事。   不远处的荆蔚靠在廊柱上,还在大力扇着风,扇着扇着被对面那道怨愤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眼睛真亮,特别是这样瞪人的时候,又大又亮——这是荆蔚对阮云开的第一印象。看着这样漂亮的眼睛,他刚才被奎疏弦激起的那点烦躁郁闷竟奇迹般的消退了,荆蔚满意了,笑了。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接下去他看到的彻底惊呆了他。   随着一道白光几乎照亮整片夜空,阮云开手中的剑出鞘了,几近透明的神剑嗡嗡震动,它被束缚在剑鞘里太久了,今天终于再次出世,毫无阻碍的吸收天地之灵气,月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如液体般流动,向剑身汇聚,被它吸收,白光愈发炽烈……   阮云开跟这把剑一样,他忍了太久太久了,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展示他的剑法、他的功夫,他觉得愧对了师父那些年的悉心栽培,可是如果要他在人前驾驭这把剑,他将更加无颜面对昔日师门。就在这儿吧,就一次,在陌生的西域,在没有人会认出他的土地上,让他放肆一次。   如江海翻滚,又如笼中鸟回归天空,如星月汇集华光,又如草木显灵。十几个铁甲侍卫根本无从下手,兵器刁钻又怎样,阮云开太快了,变化万千的招式快得他们还来不及靠近就被凌厉的剑气震荡开,纷纷倒地口吐鲜血,连靠近都不可能,还怎么伤他?捉拿他?   “风月剑法!”   荆蔚大惊,据他所知,这是修竹山庄掌门风清朗的绝学,溪渐幽曾说过,师父当年手执风月剑挑四方的风姿如仙人临世,可认识风清朗整整八年,荆蔚从没见过他的风月剑法,问他,只道:“风月已丢。”   后来风清朗被他软磨硬泡缠得没办法,让大弟子溪渐幽拿木剑给他演示了一遍,可崇尚歪魔邪道的溪渐幽练起天外飞仙般的风月剑法明显不在状态,磕磕碰碰演示了一半就耍赖不干了,恼恨大喊:“只有师父配得上风月剑法,其他人都是东施效颦!”   今日一见,荆蔚确信,这个出现在西域皇储寝殿的刺客绝非凡品,更不是东施效颦,如果他猜得没错,“已丢”的风月此时就在那人手中!   他自己在那心念电转,一时竟没留意那人因为自己的一句“风月剑法”而身形大乱,堪堪收住剑势,慌急中冲向醉酒的奎疏弦,拿他作人质快速离去。   一群人在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发现了被五花大绑倒挂着的奎疏弦,醉酒加倒挂,奎疏弦头昏脑子充血,吐得肠胃都快呕出来了,酒倒是因此醒了大半,气得直叫唤:“那孙子中了我的三千顶,跑不远,给本王追!”   他想让荆蔚配副药好让自己舒服点,刚要伸手抓他袖子就被人家躲开了。   “荆蔚!”他厉声喝道。   荆蔚转头看他,温柔微笑:“殿下快去休息,我去帮您捉、刺、客!”   “行吧,去吧去吧!”奎疏弦在木达措搀扶下,哆哆嗦嗦软着腿脚走远。   阮云开从没觉得脚下的路这么难走过,尖锐的疼痛从五脏六腑向四肢蔓延,稍微挪动一下就是浑身刺痛,这种痛感还伴随着痉挛麻痹症状,难受得他想尖叫想大哭想撒泼打滚,却知道此刻肯定有很多人在追捕他,他不能。   抽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再也反抗不了的倒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城门口,那两个小黑点,他知道是崔达他们在等他,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痛得晕晕乎乎中,他似乎又回到八年前那天,他拜别了师父,离开修竹山庄,一刻不停下山赶回家,到的时候,家已经没了,大火烧得房屋一片废墟,他难以置信的在焦黑的碳木里扒拉,直到双手被余温烫伤皮肉划伤翻了出来,终于在一处瓦片掩盖处发现了血肉模糊的母亲,姐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痛,痛得心脏紧缩感觉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了,痛得他呼吸困难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呃呃呃”的声音,痛得他想就此死掉就此失忆什么都不要了就让他变成一根木头或是一块石头总之是没有思想感觉的死物就好……   一会儿画面切换,他觉得那个地方熟悉又陌生,他看到了师父,平时那么宠爱他,练剑都要给他开小灶的师父突然变了脸,冷冷的问他:“云开,为什么要背叛师门?”“不是说要保护你的师弟师妹的吗?你自己看看。”   然后他就看到原本美丽可爱的师妹脸上全是刀疤,张开双臂要他抱,师弟双腿全断在地上爬,一边爬一边满脸是泪的对他说:“师哥,我疼。”   他吓得直哭,又害怕又伤心,哭喊着师父,我没有背叛师门,我没有,可是师父不理他,他想要去抓师父的袍脚,可是怎么都抓不到,总是隔那么一段距离,像是无法跨越的鸿沟,转身要去抱抱师弟师妹们,他们却在他面前消失了,化成一堆白骨……   是噩梦吗?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醒来,快点让我醒来,求求谁,让我醒来,是谁都好,只要让我醒来。   直到他闻到一阵安心宁神的药草香,接着一双微凉的手贴上他额头,嘴被轻轻掰开塞入了什么东西,特苦,本能的想要吐出来,又被卡住喉咙后被迫咽了下去,直到疼痛慢慢离他远去才醒悟过来,大概是什么药吧。有个戏谑的声音响起:“什么刺客,分明是个小贼!”那人好像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阮云开愣是觉得那声戏虐传达出了来人雀跃的心情,然后他也跟着莫名其妙的有点高兴。 第4章 第 4 章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颠簸,出神了一会发现已经在马车里了,崔达和方山两张大脸正目不转睛盯着他。阮云开挥开他两,随口问道:“王林呢?”   “阮、阮大人,我在这儿呢!”   阮云开看到探进来的脑袋,示意他没事,继续赶路。   方山撞了下崔达的胳膊,眼神示意他说话。崔达尴尬得咳嗽了一下,把手边的一杯水递给阮云开。   “那个……阮大人,东西……”   “放心,到手了,谁也不用死。”   说完探手到腰间,却摸了个空!阮云开一惊,往身上胡乱摸了几把,总算在胸口位置把虎符掏了出来。边上两人在短短数秒内如坐过山车,随着他的动作一惊一乍,终于亲眼看到这右半铜制错金符,都松了口气:“把它带回去和王爷手里的左半一对上,这江山呀,就要易主咯。”   阮云开无视他的感慨,突然蹦出一句:“幸亏你们把我捞出来。”   车里全都静了下来,阮云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将崔达的一头雾水状和方山脸上古怪的表情尽收眼底。   “怎么?”   方山先开口:“阮大人,我们听您的吩咐一直等在城外啊。”   “对啊。”崔达接口道,“是您自己出来的,我们没有再进城。”顿了一下又想起点什么,崔达一股脑儿全说了,“是一匹马!一匹马驮着您过来的!”   方山瞄了他一眼:“莫非阮大人您不知道?”   阮云开很自然的一笑:“当然知道,我被发现了,受了伤,拼了小命逃脱,还好有那匹马愿意救我。”   最后四个字刻意加了重音,崔达本来就满心愧疚和心虚,根本不敢再抬头看他,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方山多长了个心眼,他始终不明白这个功夫菜到姥姥家的阮大人被十余个铁甲侍卫发现却依然能在安然无恙坐在这儿的秘诀到底是什么?太奇怪了!一匹马就救了他?   阮云开却不给他怀疑的机会,慢悠悠喝了口水,心情颇好,说道:“这次能拿回虎符,是大家一起的功劳,不管你们有没有把我救出来,我说有,就是有。”   此话一出,方山明白,不管真相如何,他都不该再问下去,最好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回京赴命,领功,皆大欢喜,否则就是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怀疑又怎么样,秦钟离会站在哪一边?他赌不起。   一旁的崔达已经感动得就差涕泗横流了,虽说是阮大人自己要求只身犯险,但四人一起出来的,三王爷临行前还特地吩咐“灭影不去,你们三个务必护云开周全”,就算有天大的理由,阮云开要是真折在这西域,他们三难辞其咎。崔达想来都觉得后怕,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搭错了听了王林那个二百五,现在这尊大神好端端的,不但没有怪罪他们还要和他们一起分享这大功一件,崔达确信自己上辈子肯定烧了香。   方山出了一身冷汗,今夜的阮云开,绝对不是这些年他在王府认识的表情匮乏很多时候看起来甚至有点木讷的不称职谋士。   相比车内三人的各怀心思,外头的王林心情很单纯,早些时候觉得保命要紧没准要准备跑路,现在既然人没事东西也大拿到了,那简直万事大吉,他悠悠然哼起了小曲,骑着骆驼踏上归程。   京城雨停了,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天气,好到让秦桑觉得,连老天都在为这天下要换主人了高兴。想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要么是有把握活下去,要么是走不了的,比如他。   昔日朝堂官员今天一个都没来上朝,连吕尚邢都没来,偌大的宫殿静得可怕。秦桑一身素衣立在龙椅旁,苏端被他支开了,如果要见血,他希望只有他一个人的。   禁军就在殿门外,先帝曾把虎符交给秦桑并立下遗诏,见虎符如见孤,天命不可违。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虎符早就不在秦桑手上了。   “阮大人,王爷已经出发了,大人是否需要小的备马车?”   “不用了。”   阮云开挥退来人,换上黑衣劲装,打算从后门悄悄溜出去。没想到刚钻进巷子里就被一个人叫住了。   “阮大人!”   “苏公公?”   顾不上问他怎么认出自己的,阮云开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苏端出现于此,那么秦桑身边恐怕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吧?他心里蓦地一紧,只希望自己不要迟了才好。   念及此,他打算速战速决:“苏公公是找王爷么?王爷不在。”   苏端脑门上有汗,看起来是很着急赶过来的,他迎上阮云开的视线:“老奴是来找阮大人的。”   “苏公公,我现在要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阮云开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缺乏好奇心,他习惯把事情列为轻重缓急,眼下他最要紧的事便是赶在秦钟离之前去把深宫里的秦桑给捞出来,至于其他的,就是天大的秘密他也不想听。   “阮大人怎么知道七日前去西地带回的东西一定是真的呢?!”他绕开苏端刚准备开跑,身后一句话便把他震在原地。   “你说什么?”   苏端并不想浪费时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黑色精致的木盒子,打开。   ——赫然是右半虎符!   “阮大人试过把带回来的铜制错金符和三王爷手上的左半进行相合吗?”苏端语速极快的问道。   阮云开没说话,他还真没有!而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原因他是不会说的——忙着发呆放空想念那位在西地救了他又揶揄他是个小贼的男人。   苏端把手里半块符递给他,道:“请阮大人马上左右符相合。”   闻言,阮云开出手如电,一把扼住苏端脖子,眼神刀子一样剐着他,语气森寒:“你怎么知道东西都在我身上?”   苏端张口却说不出话,阮云开五指稍稍松开让他说。   苏端气不顺,咳了几下,眼里有一丝疲惫闪过,他继续直视眼前这个快要三十岁却依旧一张少年脸的男子,皇宫里流传的三王爷府上有个木讷愚笨的谋士拉低了整个谋士圈的平均智商,苏端从没信过,他见过阮云开三面,就那短短三面之缘后他就明白,这个人,绝非流言中的样子,而倘若有一天谁能伸手帮他一把,也只能是这个人了。   “阮大人,我知道的事情,可远远不止这点,待我说完,要杀要剐,阮大人请便。”   阮云开松开手,接过苏端手中的右半虎符,又从怀里拿出那真假一对,把差点小命搭进去才拿回的那一半仔细一瞧。   只见那上头用蝇头小楷写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阮云开:“……”   他面无表情地五指一用力,那假货瞬间成齑粉。再把苏端递给他的右半与左半相合,严丝密合,完整的虎符呈现在他眼前,上头铭文用狂草书就,仅合成一字:令。   苏端开始提要求:“请阮大人答应老奴两件事。”   闻言,阮云开一眨眼:“一物换一物,苏公公用一个破虎符想要换我两个承诺,不觉得太贪心了吗?”   “是贪心。”   “我可以直接杀了你,然后拿着东西直接走人。”   “是,阮大人可以。”苏端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他在赌,赌自己没有看错人性,赌这个跟了秦钟离整整八年的人虽然不免在阴谋算计中被改变却奇异的保持了一寸正气,正是这点正气让他在底线问题上从不让步。   他在赌自己的眼光,也在赌阮云开的心性。   好在阮云开没有让他失望,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开口:“你说。”   他赌赢了。   “请阮大人救秦桑陛下一命!”   “好。”   虽在意料之中,但苏端似乎是没料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一时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深吸一口气:“请阮大人在听完我接下来的请求后,不管是不是要杀了老奴,都务必完成第一个请求,护秦桑陛下周全。”   “……好。”   下一秒,阮云开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从苏端这个太监嘴里吐出来的一行字犹如晴天霹雳将他原地炸了个天旋地转。   苏端说:“请阮大人带我去修竹山庄走一趟。”   阮云开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苦心经营自己的平庸那么多年,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与修竹山庄的关系,怎么好像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西地的时候有人认出了风月剑法,现在这个居于深宫的太监直接报出了修竹山庄!   阮云开内心大震,一张脸却显得愈发麻木,他安安静静地看向苏端,现在真的有点想灭口了。   苏端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他解释道:“去年中秋,阮大人在皇宫家宴上醉酒离去,老奴奉陛下之命给大人送披衣,无意间目睹大人一招风月剑法如星辰经过人间,八年前,人人都只修竹风清朗坐下大弟子会继承风月……”   阮云开心想:“星辰经过人间?哼,只有师父手执风月的风姿才惊为天人,其他人学得再像也不过尔尔,没有那股非凡气质。”   “你去修竹做什么?”   “老奴去找儿子。”   儿子?阮云开嘴角抽了抽,真看不出来太监还有儿子。不过苏端进宫那会儿年纪也不小了,若真在外头留了个种也不是没可能。阮云开直觉他说的是真话,毕竟在苏端看来,秦桑的命现在在他手里,要想耍心眼,也得顾忌一下他家陛下的命够不够用。   至此,确定有更好的由头把秦桑救出来,阮云开也不急了,慢吞吞和苏端聊起了天:“苏公公,王爷未必听我的。”   苏端笑了,带着笃定:“只要阮大人愿意开口,王爷定是听的。”   “啧,老狐狸……”阮云开忍不住腹诽,“和吕尚邢那货可以组个组合了。”   阮云开回到府中,朗声道:“来人,备车!” 第5章 第 5 章   秦钟离带着自己的府兵在天门大道上停了下来,前方就是禁军了,也不知道是真不怕死还是过于忠心,一字排开站得笔直。秦钟离笑了笑,在马车里优哉游哉品起了茶。   阮云开到的时候,秦钟离已经喝完一杯了,有隐约的尿意袭来,他看了眼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撩起帘子钻进来的阮谋士,叹了口气:“你呀,就是恃宠而骄。”   阮云开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给他捶腿,一会儿又绕到一边给他按摩肩膀,木着张脸显得兢兢业   业不敢怠慢,手下却没个轻重,说是按摩,力道上跟打人差不多。   秦钟离:“……”   “你这一觉睡得够久的,东西记得带了?”   “回王爷,带了。”   “好,走吧。”   主仆二人下车走向不远处的禁军,走向殿门,走向高高在上的皇位,府兵们戒备地呈两排围着两人,以防前方禁军突生变故,这两人却不像是去谋权篡位的,闲适的好似吃完饭散步,或是春日里赏花,秦钟离心情很好,伸出右手示意走在右后方的家养谋士,奈何阮大人一脸木讷,不知情趣,盯着这只伸向他的手看了半晌,回了句:“王爷是手抽筋了么?”   府兵们:“……”   于是这场逼宫也如一个玩笑一般仓促结束了,出示虎符,禁军归顺,最后一道屏障便没了,各级大臣也不知道在这些年里被秦钟离用什么手段,要么收服要么为了明哲保身随波逐流。   如秦桑所愿,无人流血。   看起来,似乎顺了所有人的意,大臣们明早进宫,什么都没变,依旧是那条天门大道依旧是一叩首二叩首依旧是吾皇万岁。可阮云开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了眼雨后阳光普照的大地,没来由的觉得气闷心慌。   秦钟离,刚登位的新陛下,刚如厕出来,就被门口低眉顺眼的阮云开吓一跳。   “也不嫌臭。”   说完往书房走去,挥退了几个伺候的宫女,阮云开直喇喇的跟进去,反正没人敢拦他。   只剩两人了,秦钟离开口问他:“怎么了?”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秦桑?”   “暂时关在天牢里,怎么,阮大人有何高见吗?”   阮云开看着秦钟离,觉得什么都没变,他如今是皇上了,可还是习惯时不时揶揄他。   “陛下……放了他吧。”   闻言,秦钟离手中的毛笔顿了一下,在宣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勾。   “云开,你知道吕尚邢为什么没出手吗?”秦钟离离开书桌,走近阮云开,“他不但没出手,还答应帮我摆平左丞相,条件是……”他凑到谋士耳边,“放秦桑一条生路。”   完了。   阮云开一抖,急促地退后两步,被一把抓住胳膊,秦钟离如电的目光牢牢锁住他,一字一顿道:“阮卿能不能告诉朕,你是怎么从奎疏弦的寝宫毫发无伤全身而退的?”   什么什么都没变,三王爷可从来不会这样给他压迫感,是了,任何人,任何人坐上这个位置都会面目全非,时间长短而已。   阮云开看着眼前明黄色的龙袍,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脏一直向四肢百骸蔓延,来不及细想便晕了过去!   秦钟离阴着脸看了一圈跪伏在地上的太医,终于吐出一行字:“他要是醒不过来,诸位全部陪葬可好?”   太医们慌了,一个劲儿磕头饶命,这叫什么事儿啊,当年盛传的三王爷府上养着个闲散谋士的事是真的呀,是小白脸吧,三王爷果然好这口。   被“包养”的小白脸阮云开此刻正躺在龙床上,晕过去后他很快就有了知觉,痒,浑身都在发痒,痒进骨头里了,他很想用手挠挠,可偏生动不了,不但动不了,还无法睁眼无法说话,他是醒着的,在其他人看来却是睡着的。   这种感觉把阮云开折磨的要发疯,听着太医们“没法子救不了”,他痒得都想咬舌自尽了,然而动不了。   终于,有个太医在陪葬和死马当活马医之间选择了后者,他谨慎地开口:“陛下,阮大人可能是中蛊了。”   中蛊?阮云开一惊,几天前的记忆蜂拥而至,西地、抓那个王子当人质的时候,那人把什么东西放到了他手臂上,当时只觉得一痛,后来整个人就不行了,再之后是有人救了他。   那是蛊吗?可不是解了吗?   秦钟离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阮云开,自己刚才还在讽刺他毫发无伤对自己有所欺瞒……什么全身而退,都中蛊了!   又有太医开口道:“陛下,皇宫里没有专攻蛊毒的,若阮大人真的中了蛊,还请陛下赶紧派人前往浮林谷求医。”   一说起浮林谷,众人纷纷附和:“陛下,只要浮林谷出面,便没有什么治不好的。”   “陛下,微臣听闻蛊毒千奇百怪,尽是些折磨人的手段,现下阮大人看起来只是熟睡,可触手冰凉,也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了,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阮云开在心里哀嚎:“对对对,还是你懂我,赶紧的吧,快痒死我了!”   一个宫女突然急匆匆走了进来:“启禀皇上,浮林谷谷主荆蔚求见。”   今天百官罢朝,大大小小的嫔妃太监宫女们有跑路的也有留下来的,各个职位上的人都有缺失,留下的也都有不同心理,总体上就是两个字:混乱。这会儿也没人去管这个宫女是不是能直接入皇上寝宫的品级,一听说浮林谷谷主求见,众人面面相觑。   这叫啥?说曹操曹操到。   太医们的心理活动也是精彩:   “奇怪,江湖传闻浮林谷的谷主从不轻易救人,更别提上赶着救人了,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啊?”   “荆蔚求见?只是求见皇上吗?他一个世外高人从不管朝廷,到皇宫里来作甚?”   “怎么来得这么巧呢?”   “我也想亲眼见见这位医神啊!”   “不知道谷主愿不愿意收皇宫太医当徒弟?”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一点上达成了一致:阮大人命不该绝,咱们有救了。 第6章 第 6 章   无关人士全部退下,帷幔拉起,帐中只余身中蛊毒的阮云开和大夫荆蔚,浮林谷四大护卫之一的西驰在帐外接应,她手上端着一个圆形木盘,上头铺着一层干净的白布,布上整齐排列着银针、小药瓶、纱布、绷带等   阮云开只觉得一阵熟悉的药草香渐渐萦绕于鼻尖。   ——是他!在西地时候的救命恩人!   阮云开一阵激动,他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有没有可能再见,想要当面说声谢谢,想要看看说他是小贼的这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啊对了,刚听人说是浮林谷谷主,他就是那个医术高明的荆蔚?   感觉到前襟被利落地拉开,胸脯暴露于空气中,阮云开不自觉地小心脏缩了缩,随即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别紧张,放松。”   是那个声音!和上次自己意识混沌中听到的声音一样!确实是他!   接着阮云开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上被扎了四针,一条手臂上扎了三针,他实在是太痒了,这些针扎上来,不但不觉得疼,反而有种舒爽感。   两根带着暖意的手指点中他的心口,阮云开一愣,小心脏又是一缩,不知道有没有听错,那人好像又笑了。   手指顺着心房带着点笃定的力道缓缓顺着那几根银针滑过肩骨,滑向手臂,好似一条蜿蜒的细细河流,最后,阮云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手腕处“啵”的一声被逼了出来,有点刺痛,但浑身的瘙痒感也随之消失了,部分器官好像能动了,嘴被温柔掰开,接着被塞入一颗药丸,阮云开抿了一下,这药丸怎么这么好吃?蜂蜜伴着花香的口感,甜甜的却不腻。   他感觉到那人握着他手腕,应该是在给他包扎,在上头敷了什么药物,有点暖,然后是绷带一圈一圈仔细缠绕。眼睛看不见,听觉和触感便变得格外敏感,他忽然有个念头,太快了,要是慢点就好了,就这么躺着全心感受那人几乎称得上体贴的温柔治疗。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能通过指尖的神经传达吗?荆蔚给他缠绕绷带的双手微微一顿,接着手指翻飞,认真地在上面绽放出一只蝴蝶……   阮云开想要谢谢恩人的愿望再次落空,待他可以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暖阁内只剩他一人了。   看清自己身在龙床,他悚然一惊,几乎起了鸡皮疙瘩,心道,秦钟离这个人,真当是捉摸不定,可怕,可怕。   以明黄为主调的奢华床铺床帘让他觉得格外刺眼,晃得眼晕,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吐出来,大概是饿了吧,他想着,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翻身下来,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眼睛顺势就瞧见了自己被绷带伺候着的爪子。   咦?蝴蝶结?   凑近鼻端嗅了嗅,有一股他喜欢的中草药味道,陶醉了一会会,阮云开心疼又鸡婆地轻轻掸去上面触地黏到的灰尘,又怔怔看着上边的蝴蝶结发呆,一会儿想怎么不是同心结呢一会儿又脑内呸呸两声唾弃自己的无耻。   总之,他还是挺满意的,总觉得荆蔚系的这个蝴蝶结略萌。这么想来,其实暂时见不到救命大恩人也没关系,他清楚地记着荆蔚临走的时候对他说:“这位小友,你中的蛊会发作三次,最后一次是半年后,到时候记得来找我,浮林谷荆蔚。对了,记得保持心情平静。”说完伸手在他雪白的胸脯上弹了弹,这才把他半敞的衣服重新拢好。   阮大人这位小友认为这样的你来我往别有一番趣味。   天牢阴湿,光线不足,秦桑从小身体素质差强人意,在这样的地方呆着着实难受,可一个废君能有什么要求呢,狱卫不为难他已经谢天谢地了。   三天后的早晨,他迎来了秦钟离。   “三哥是来取我命的吗?”他问,嗓子因为流感带着很明显的沙哑。   秦钟离看着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格外热,那时候他们一起住在皇宫,前朝有个大臣出使别国回来后带回一件稀奇宝贝,那东西外形如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头,通体透明,刚泡好的茶放在上面转眼就能凉下来,多放会儿甚至会结起细细的冰渣。秦钟离和四弟秦桑睁大了双眼,跃跃欲试,各自拿了瓜果和糕点要放上去,先帝,他们的父亲,却狠狠瞪了三儿子秦钟离一眼,把他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了。他看着四弟欢呼着在父皇怀里闹腾,把冰好的一颗葡萄往他老人家嘴里塞,父皇大笑着提醒着:“皇儿,你还没剥皮呢。”   十一岁的秦钟离捏着手心里的两小块枣泥糕点默默离开大殿,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寝殿后才发现,因为天气热,又握在手里久了,糕点已经变形融化惨不忍睹,黏糊了一手,他觉得自己和这块不起眼的糕点一样狼狈,一样无人问津。   午睡的时候,秦桑却熟门熟路地翻窗进了他的屋子摇醒他。   “三哥!三哥醒醒,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被秦桑吵醒,看到他献宝似的从一个木制大食盒里搬出那块“冰心镇”,又从另一个食盒里拿出苹果、西瓜、橙子,还有一袋他爱吃的枣泥糕,然后把东西全部推到他面前兴致勃勃地催促:“三哥,快试试!试试!”   兴奋的好像他也没试过一样。   秦钟离看着匆匆赶来,额头上冒着细细汗珠的四弟,心情复杂。那天后来,秦桑像来时一样右手一个大食盒左手一个小食盒跌跌撞撞跑回去了,他想把冰心镇留给他三哥玩儿,被秦钟离拒绝了,父皇若是知道,该要认为他抢夺弟弟所好了。   父亲就这样一直不喜欢他,可秦桑有什么宝贝都要跟他分享,玩什么都爱拉上他,一天到晚跟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三哥三哥粘人的要命。   哪怕过去很多年,那天秦桑还没长开的小小个子挎着两食盒不太协调远去的背影还时常会出现在秦钟离的梦中。   他回答:“朕放你走。”良久,又补了一句,“再也别回来,别让我再看见你。”   前面是“朕”,后面是“我”,秦桑听他说要放了自己,有点惊讶也有点惊喜,亮着眼睛望过去却又迎上一句别再让我看见你。   秦桑看了他最后一眼,点点头,向外走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秦钟离忽然打了个寒颤,这儿可真冷啊,他想。走出去的时候对守在天牢大门的崔达吩咐道:“跟上秦桑,没确认他安全不准回来。” 第7章 第 7 章   修竹山庄远离皇城,坐落于东方山林中高耸的莲花峰上,地势易守难攻,曾有诗人骑马经过,遥望此峰,兴之所至,作诗一首赞道:一种青莲吐绛霞,亭亭玉立净无瑕。遥看天际浮云卷,露出峰顶十丈花。   八年前,几乎人人都知道莲花峰上有一家书院,规模不算大,可学生众多,且精英频出,老百姓们都热衷于将自己的孩子送去修学。由于念书的多,练剑的少,修竹山庄又被称为修竹书院,庄主是当年的剑仙,风清朗。   风清朗只收过两个剑道徒弟,其余的便都是念书的学生,但反正都是他门下的,弟子们之间便师弟师妹叫开了,对所学不同这点毫不在意。   阮云开带着苏端上了半山腰,他心里隐隐有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修竹山庄他已经有八年没来过了,他本以为当再次踏上莲花峰,会激动、会心跳加速,会近乡情怯,会高兴得找不着北,也会担心不知道如何面对师父和师弟师妹们,但无论是哪种心情,都不该是现在这种像要发生不好的事情的不安。   从山脚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到处是陷阱和机关,对他来说难度倒也不大,苏端倒是在连续几次被凭空飞出的暗器差点射成马蜂窝后吓了个够呛,抓着阮云开哇哇大叫。   阮云开:“……”   感觉和印象不搭。   过了半山腰再往上点,暗器越来越多,陷阱越来越刁钻,苏端闭着眼掩耳盗铃,嘴里没个停:“哎哟阮大人老奴不能死啊老奴还没见着儿子呐,哎哟!我的天呐!哎哟喂!乖乖……”   这死太监话怎么这么多,阮云开懒得理他,一边举着未出鞘的风月将暗器逼退一边拽着他小   心翼翼绕开一个个陷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明显:这还是我认识的修竹吗?为什么如此戒备森严?师父呢?上面书院里还是师父吗?   这么想着,他内心升起一阵担忧急躁,就在他要拔出风月剑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哨声响彻整座莲花峰,一个清亮的女声随之破空传来:“谁敢擅闯修竹山庄?!”   紧接着一个高挑的美女出现在他们面前,丹凤眼、柳叶眉,高挺的鼻梁,乌黑的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一身白色暗金纹束腰劲装愈发将她衬得英姿飒爽,怎么看都是个君子好逑的对象,然而美女一出口恐怕会让追求者退避三舍。   只见他轻蔑的眼光冷飕飕睨了阮云开和苏端的衣袍一眼,没错,衣袍,她甚至没有看两人的脸便薄唇轻启:“朝廷的人?哼,是自己滚还是要我动手亲自把你们扔下去?”   阮云开打量她许久,确信自己不认识她,也是,他离开整整八年,山庄肯定会有很多新弟子。他礼貌地一拱手:“小生阮云开,这位是苏端,还请姑娘能带我们去见庄主。”   美女:“软什么书什么,不认识!庄主不见客!”   不见客?为什么不见客?师父生病了?被人挟持了?阮云开更急了,说话也开始带点强硬:“姑娘,请告诉你们庄主云开求见,他会见我的。”   然而刚说完这句,他却心虚了,师父真的会见他吗?当年师父说,要是决意要走,就不能再回来了……   谁知这大美女完全不管你是谁,咄咄逼人道:“你说庄主认识你,那你为什么不提前通报?不知道我们修竹的规矩吗——来访者提前三天通报!”   阮云开觉得委屈,这什么时候订的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山庄多了很多规矩吗?   美女:“一看你们就不像正经人!”   苏端战战兢兢从阮云开背后探出头来:“姑……姑娘,我们是,是正经人。”   美女:“正经人为什么不走前大门!”   苏端又把头缩回去了,阮大人走的是后门?   阮云开更委屈了,他当年偶尔和师弟们偷跑出来玩儿走的就是这条后山小道啊,因为从这儿走比较快距离市集也比较近。   不过三言两语间,隐约透漏出一个信息:这姑娘应该是修竹的弟子,挟持师父什么的应该是自己关心则乱臆想出来的。这让阮云开放心不少,可这姑娘铁了心不愿放他们上山,他又不能把话挑明了说自己也是修竹的弟子,他有什么脸面这么说呢?   硬闯呢?可又不能伤了这姑娘,身边还有个拖油瓶,前方还有无数暗器陷阱等着他,岂不是要把莲花峰搅得一团乱?不行,修竹山庄对阮云开的意义是第二个娘家,从前是,现在也是,不管他有没有离开,这儿有他全部的软肋,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更遑论自己闹事。   正在他一筹莫展打算死乞白赖抱大腿的时候,竹林里传来簌簌声:“菻霜?”   一个背着竹篓,书生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   “宋师兄,你肥来啦!”刚才还横眉冷对的菻霜美女这会儿像只快乐的小鸟跳将到男子身边。   “嗯,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东瞻他们最近咋样?哎有没有给我带酒,荆谷主新酿的那个,北暝写信诱惑我说超好喝,我就差直接奔过去喝个够了,可我功课还没完成,被大师兄逮住拎了回来,唉!”   “带了带了,放篓子里了。”   “啊对了。”她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两个被无视的活物,“哦这人说他叫什么软什么的,真是奇怪,师兄,你说怎么还有人姓软的啊,是哪里软啊哈哈哈!”   男子刚想教育教育师妹别胡说,转过头去看来访者,这一眼看过去却让他怔立当场,脸色变得很难看。   阮云开也怔住了,宋真,他曾经的师弟,也是和他比较亲的一位,阮云开记得他功课很好,还特别爱看自己练剑,是个小迷弟。   终于是要再次相见的,你在害怕什么呢?阮云开在心里问自己,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那边的宋真却抢在他前头先开口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三王爷的……不,现如今是陛下了。阮大人,朝廷的大红人。”   阮云开没说话,他看着宋真,知道师弟是在生气,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有礼貌的好脾气,只有在生气的时候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阮云开毫无恼意,他看着宋真,竟无意识地微微笑了起来,透过他回望自己整个少年时代,所有在修竹山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好像自己从未离开,一睁眼,八年寡淡的王府年岁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梦境。   宋真却没办法承受他的目光,他心里只有忿恨,这样被阮云开看着,他却有种错觉,这个人,当年离开,会不会是……迫不得已?可是他又觉得,这种想法根本就是在为阮云开开脱,他不愿意深究下去,转开头去。   一旁的菻霜丝毫不会看人脸色,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几颗樱桃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大咧咧地问宋真:“师兄,你认识他们啊?你怎么会认识他们啊?”   宋真臭着脸不理她,她还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哎哎哎,师兄!我问你话呢!”   宋真:“……”他打定主意装聋作哑。   “大师兄!”随着菻霜一声大喊,一道强劲的邪肆剑气扫过山腰上整片竹林,直冲阮云开而来!   阮云开一惊,立马轻巧地往后掠开,谁知那人完全不减力道,运起内力恶狠狠逼向他!   “铮——”两把剑重重相击的发出声响。   “三儿!”   来人却不发一言,举起手中宽阔大剑再一次向阮云开劈去。   阮云开不停闪躲,只做防卫,并不进攻,饶是如此,也是被这人逼得有点懊恼:“三儿,当初确实是我自己非要离开师门,可今天我来找师父有事,你去帮我通报一声,若是师父不肯见我,云开立刻就走!”   也不知道哪个字触到了逆鳞,来人暴怒,他右手作鹰爪状,一股黑气陡然从掌心被释放出来,绕着手腕盘旋。   见状,阮云先是一愣,三儿这是……练成了?随即狠盯着他,歉疚和包容全消失了,怒道:“溪渐幽!你不是说你已经放弃了这邪门功夫吗?!你把师父的教诲都当什么了?!”说完左手紧握剑鞘,右手一抽,风月出鞘。   两人皆是心头火起,风月剑气凌厉,溪渐幽释放的那股黑气却始终缠绕着他不退。   宋真看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皱起了眉头,他转头吩咐师妹:“菻霜,我去通知师父,你听着,大师兄要是没控制住要杀人,千万要阻止他。”   “好!”菻霜认认真真点头。   宋真一走,她从胸前衣服里摸出更多樱桃来,咔呲咔呲吃得甭提多带劲,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溪渐幽和阮云开,几乎看呆了,脑袋里全是惊奇。   “这不是我派风月剑法么?!这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风月剑法?还耍得这么好看。”   “他居然知道怎么克大师兄的邪功夫哎!不对,只会克一部分。”   “大师兄很生气,对,大师兄现在非常生气。”   “虽然这人很厉害,可还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再过十招,最多十招,他就要死了。”   菻霜吃完樱桃,拍拍手走到一边的一个陷阱旁。   “喂,出来吧。”   只见那里头探出了一颗颤颤巍巍的脑袋——是苏端。   “女……女侠。”苏端狗腿地一拱手。   “出来!” 第8章 第 8 章   这女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苏端叹了口气,往上爬,然而跳下去容易,爬上来却不易,菻霜看得翻白眼,一把揪住他衣领,一只手就利落地把他顺了上来。   “哎哟!”苏端痛呼一声,爬起来寻了根粗壮的竹子靠着。   “刚才有人介绍了你的名字,但我没记住,我叫岳菻霜,我问你几个问题。”岳菻霜想了想,觉得自己还算和蔼可亲,便继续道,“你们来修竹做什么?为什么不从山前走大门?”   一说起此行的目的,苏端正了正色,据实上报:“姑娘,不瞒你说,是老奴请求阮大人带我过来的,老奴是来……找儿子的!”   “找儿子?你儿子在我们修竹?”   “是,承蒙风庄主庇佑,如此大恩,苏端感激不尽,来世定做牛做马……”   “得得得,那为啥从后山上来?”   “这个老奴真不知道,老奴只知道修竹山庄规矩严,寻常人等庄主是不会见的,是以让阮大人带我过来。”   “你再说一遍那人的名字,说清楚哪几个字。”   “阮云开,耳元阮,拨的云开见月明。”   “啥?问个名字你还吟诗了。”   “哦,白云的云,开心的开。”   “为什么你认为师父一定会见阮云开?”   “这……”苏端小心地瞄了眼岳菻霜,试探着问道,“姑娘一定能看出阮大人使得剑法吧?老奴无意间目睹过阮大人上穷碧落的风月剑法,推测他与风庄主关系不一般所以……”   何止剑法,岳菻霜在心里喃喃,这人手里的,就是她来修竹六年却无缘一见的风月剑吧,和师父画的一模一样。   苏端抬起头,正好看到岳菻霜开始念数:“还有三招,一……二……三!”话音未落,她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从溪渐幽手中那把宽阔的大剑中分离出一柄秀气的小剑,剑尖却在刺向阮云开心口的途中被迫停住。   岳菻霜一把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呜哇!大师兄啊——你不能杀生啊——师父说啦,你邪气重!要清净哇——要静心哇——大师兄啊你不能杀人呐!万万不能够啊!呜呜呜呜呜!”   溪渐幽双目刺红,看着被魔气缠住的阮云开,一心要取他性命。   他奋力把岳菻霜甩开,继续去刺过去,一不小心却瞥见阮云开看他的眼神,手一抖,几乎握不住剑。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阮云开,你怎么还有脸用风月?”   清越的笛声由远及近,伴着笛声而来的一枚玉棋子不偏不倚的击落了溪渐幽手中的剑。   “艾玛师父你可来了!荆谷主你怎么也在?你啥时候来的啊?”岳菻霜从地上一跃而起。   阮云开浑身一僵,师……师父来了?那一瞬间,他竟然不敢回头看。   那个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响起:“三儿,把鬼刃收回去。”   “师父!”   “收回去。”   溪渐幽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睛已经褪去了刚才的血红色,他拾起小银剑扣回那把大宽剑里,起身一挥袍袖,左手手掌不知怎么的一动,那道牢牢锁住阮云开的黑气便“攸”地一下缩回到他手心。   溪渐幽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师父……”阮云开鼓足了勇气终于看向风清朗开了口,师父似乎一点儿也没变,三儿看起来都成熟健壮了很多,而师父,时光似乎格外偏爱他,没在他脸上留下过重的痕迹。   “云开。”风清朗蹙着眉头看着他,“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   阮云开无声地张了张口,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索性继续眼巴巴地望着他。   风清朗叹了口气,问道:“你来修竹做什么?”   还未等他说话,另一边的苏端喘着气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风庄主!风——庄——主!”   跑到近前,苏端恭恭敬敬向风清朗行了个大礼,说道:“风庄主,在下苏端,阮大人带我来找儿子的。”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这是我儿生辰八字,当年全凭贵庄收留,苏端谢风庄主大恩!”   风清朗接过字条,领着苏端去找人,岳菻霜跟着去了,在场的就只剩下宋真、阮云开,还有一直没有做声的浮林谷谷主荆蔚。   看着风清朗离开的背影,阮云开一时间有点发怔,就这么结束了?就这么见了师父几分钟然后回皇宫,从此又是陌路人再见也没有多余的由头?那不然呢?他还能怎么样呢,当年是他自己要走。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半山腰只剩风声吹动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只见宋真握紧了双拳,一步一步走近。阮云开一抬头便看见师弟红着眼站在他面前。   “为什么回来?”   “……”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   “你把师父害得还不够吗?八年前是经脉尽断,这次呢?”   阮云开在宋真的质问中如遭雷劈,什么意思?师父经脉尽断?和我有关?他终于从再次相见怔忪茫然的状态里彻底清醒过来,八年前,所有的谜团都指向八年前,当年自己下山离开莲花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像修竹这样的念书之地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戒备森严,布下如此多的防御措施?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离去,三儿不会招招致命地对付他更不会唤出鬼刃,如果不是因为发生过什么惨烈的事,一直很崇拜自己的宋真也不会对自己有这样强烈的怨恨。   在极大的震惊中,阮云开的思绪转的飞快,他一把抓住师弟的肩膀,直视他眼睛:“小真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我都不知道,告诉我,八年前我走后发生了什么?谁伤了师父?你告诉我!”   “你闭嘴!”宋真大叫,“你不知道?!那个你挂在嘴边从小一起长大的陈虎,他清清楚楚站在朝廷那群人里,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看到阮云开那张明显胖了的脸,无不昭示着此人过得很好,宋真痛恶地用尽余力一巴掌甩上去。   阮云开本就急怒攻心,蛊毒正待发作,毫无防备被他一巴掌打开去,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凝着血污的鲜血,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片刻晕眩的他倒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终于又闻到了那阵药草香,怎么刚才没注意呢?   “试着平缓心跳,冷静下来。”一股雄厚的真气透过抵住后背的掌心传到他体内。   他听见那人平静却不容抗拒地说道:“宋真,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阮云开半睁开眼,虚弱地手指捻起那颗之前救了他一命掉落在身边通体碧绿的玉棋子,看向那个为他疗伤的人,轻轻地笑了:“荆蔚,你救我几次了?”   那人温柔地回答他:“没数呀,阮云开小朋友。”   修竹山庄坐落在莲花峰峰顶,一共有三间学堂,山腰上的好几个盘山而建的塔楼小而高,这些塔楼以前是没有的,现在作为巡逻的岗哨外用于藏书的有三个,兼做食堂用的有两个。风清朗熟门熟路地来到南边那间学堂,拐了个弯绕进一条小道,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小小的空旷之地,这处空地紧挨着一个隐秘的山洞,溪渐幽当年就是在这里第一次成功召唤出鬼刃。   风清朗没走几步,果然看到自己这个大徒弟靠着一棵松树半躺着,手里抓着一把石子一颗颗往外扔,眼角瞥见师父过来也没反应,但风清朗还是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哼”。   他不由自主嘴角上扬,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地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溪渐幽赶紧伸手接住,然后动作娴熟地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还调整了姿势好让他枕着舒服。   他这一连窜动作行云流水,嘴里不忘嘟囔着:“师父,您怎么愈发无赖了。”   风清朗叹了口气:“哎,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父。”   溪渐幽:“……”   风清朗:“三儿,快揉揉为师的太阳穴。”   溪渐幽:“又头疼了?”   风清朗:“没,就是揉着舒服。”   大树茂盛的枝叶为两人隔离出一片凉快的阴影,夏季的风吹得树叶懒洋洋地响动,有知了卖力地叫着。风清朗在溪渐幽高超的按摩技巧下骨头酥软、昏昏欲睡,就在他快要来个美美的午觉时,某人大煞风景地开口了:“师父。”   “嗯?”   “你真的原谅阮云开那小畜生了?”   风清朗强撑着睡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眨了眨眼问他:“你呢?三儿,你真的觉得云开是那样的人吗?”   溪渐幽沉默了,他自问刚才如果不是荆蔚以玉棋子打落手中剑,他绝对会毫不手软地将那一剑刺进阮云开的身体,致命部位,绝无偏差。   他清楚地记得八年前那场杀戮,让他差点就失去风清朗,那样的恐惧和愤怒他自问无法承受第二次。 第9章 第 9 章   在这八年里,溪渐幽也曾想过,如果那天阮云开在,修竹绝对不会是那样的惨状,传承了剑仙风清朗风月剑法的阮云开,师父最看好的修竹首座大弟子,师父断不会因此……   可是师父问他是不是真的觉得阮云开是那样的人,和外人勾结陷修竹于水火之中,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抛弃同门独自离去?   溪渐幽烦躁的发现,对于这点,自己始终相信阮云开不会那样做。   午餐时间,苏端在食堂里挑了个偏僻的位置偷偷摸摸瞧着前边十多岁的一个修竹弟子,岳菻霜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哎,要不要我去把小阿平叫来啊?”   “别别别。”苏端连声阻拦,这个居于皇宫多年的宦官此时换掉官服,在这小小厅堂里看着自己的孩子,远离阴谋,远离如履薄冰揣测圣意的日子,远离一个眨眼都有千百种可能的高墙内院,他终于得以以一个平凡人家父亲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儿子。   “我都没有养过他啊。”他说,“那时候他才多大啊,都没有断奶,在襁褓里只知道哭,我把他放在莲花峰山脚,那是个冬天,我甚至没有多想他要是冻死了怎么办?没人发现怎么办?发现了又被卖了怎么办?你说我哪有脸面和他相认呢?”   岳菻霜怔了怔,随口说道:“哦,原来小阿平也是被自己的家人扔掉的。”   “岳姑娘……”苏端敏感地发现了什么。   岳菻霜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什么,正好我也是被扔掉的,只不过我被扔掉的时候已经开始记事了,所以我记得我爹是怎么讨厌我,怎么扔掉我的,我记得那时候的全部。”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真奇怪,小孩子的脑袋也能记住那么多东西吗?”   “岳姑娘,你……你恨你爹吗?”   “恨?”岳菻霜转头看他,“不知道,我好像一直对被扔掉这件事没多少想法,一开始的时候,我娘藏在我袍子里的银钱被那些王八羔子小乞丐抢了,我没钱吃饭,就开始偷东西,躲来躲去的,反正他们抓不住我,后来有个人教了我武功,我就更厉害了,不再饿肚子,再后来遇上了大师兄,偷摸着跟来修竹,差点被大师兄打死,还好师父救了我还收我作徒弟,嘿嘿。”   “唉,我说你们大人都喜欢扔孩子吗?”   苏端苦笑,他像是对岳菻霜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有些事啊,明知道会后悔,却还是会去做,到头来连补偿也无从说起,人呐,常常会因为欲望,放弃真正重要的东西。”   “不明白。”   “不明白好啊,不明白的好。”   后山腰的凉亭里,阮云开正扒拉着手里的饭菜有点食不知味。   荆蔚吃完自己那份,看了对方半晌,很干脆地说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拿去扔了,你听好了,不管是悲痛欲绝也好,心塞纠结也好,还是别的什么,肚子都会饿的,不好好吃饭脑子也不会好好思考。”   被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这样说,阮云开有点儿尴尬,可偏偏每次见面这个人都在救自己,被这样的大恩人颇有管教意味的说几句,好像也没什么。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饭菜填了胃,还没把嘴里的饭完全咽下去就急着开口:“请荆谷主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荆蔚瞄了他一眼,伸手自然地揩掉他嘴角的饭粒,问出口的话语却很严肃:“确定要查?”   “要查。”阮云开笃定地回答,他想清楚了,八年前的事无论如何都要知道真相,师父受重伤,按照三儿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什么仅仅是把自己当作头号大敌?莫非他根本没有去查,就这样让那件事过去了?   “哎哟!”阮云开一声痛呼,不明所以地看着荆蔚。   刚弹了人家额头的罪魁祸首倾身向前直勾勾盯住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中的究竟是什么蛊?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很大怎么都不会死啊?”   “呃,严重吗?”可是他觉得荆蔚每次给他治疗都很胸有成竹啊。   “严重啊。”荆蔚自然地答道,“但对我来说不难。”   阮云开舒了口气。   “阮云开,你这么放心我?”说完更凑近了些。   阮云开看着荆蔚近在咫尺的脸,心想,真英俊,这唇看着也很好吃的样子,眼神,看我的眼神很像狼崽子看猎物,嗯很好……想着想着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突突加速,弄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哎刚跟你说的忘了是不是,别激动,你这蛊啊,激动不得。”   荆蔚边叮嘱他边顺他后背,可这会儿阮云开心里有鬼,这人靠他这么近又这么动作亲密地替他顺背,心脏更是狂跳。   一把推开他,赶紧喘了几口大气,阮云开冲他一指,手指抖得跟个吵架时肚里没存货的大爷:“你你你……你离我远点儿!”   荆蔚看了会,觉得有趣极了,一步步靠近他,慢悠悠地说道:“阮大人,我可是大夫,离远点儿怎么给你治病呐?”   他步步逼近,阮云开步步后退,他本人理智上是丝毫没觉得觉得害羞,但是今儿个心脏这不争气的东西先替他脑内的龌蹉想法害臊了,他真怕过于激动要是小心脏给蹦跶爆了可咋整。   于是他终于急于保命地吼了句:“你不是说我不能激动吗啊?!你别动!别动我就不激动了!   “哎哎哎你这样我会死的会小命不保的……啊!”   阮云开在头皮发麻中不负己望,晕厥过去。   成功把病人抱个满怀的荆蔚捏了捏他的脸蛋:“死不了,顶多再晕一次。”他抱起自家病人往山庄客房走去。   趁着阮云开昏睡的空档,荆蔚去找了溪渐幽。   “荆师父。”溪渐幽恭敬地站到他身旁。   “三儿,我会把云开带到浮林谷,你有事可以过来找他。”   “谁要找他。”溪渐幽冷冷别开脸。   荆蔚笑了:“云开说他要查八年前修竹的事。”   闻言,溪渐幽明显一愣:“他怎么查?他是三王爷,不,皇上的人,他怎么跟你去浮林谷?荆师父,你和他?”   “哦,那孩子是我病人。”   溪渐幽皱眉:“阮云开病了?什么病?”   荆蔚挑眉:“三儿是在关心他?”   溪渐幽可不承认:“谁关心他,是因为师父,师父以前最宠他了,我……我就随便问问。”   荆蔚点点头,跟他告别。   苏端最后还是没有带走小阿平,他找不到任何儿子会认他这个爹的可能,也不认为自己带走他会比让他留在修竹更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他躲在暗处偷偷看了小阿平很久很久,然后把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裹交给了岳菻霜,恳请她转交给风清朗,包裹里是一叠厚实的银票和几个元宝及若干碎银。   任何带有过往痕迹的物品都不敢让他看到,亲手缝制的棉袄衣物会显得过于温暖,唯有钱财,冰冷,但可以稍微对养育他的恩人表达感谢。   几天后,皇宫。秦钟离非常好说的答应了荆蔚将阮云开带去浮林谷修养治病,这倒让荆蔚有点意外,阮云开没多大感觉,在他看来,秦钟离对自己的感情一直很奇怪,有时候过分纵容有时候又急着将他赶出自己的视野,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让他惊讶的是,临走的时候,几日不见的苏端突然出现在秦钟离身边,以近侍太监的身份。   西驰驾着马车轻巧地驶出天街,阮云开看着重新穿起那一身宦官袍子的苏端,若有所思。   “阮大人在想什么?”   此时马车已经载着两人远离皇城,驶在前往浮林谷的小道上。   荆蔚看着一路上都在神游天外的病人,叹了口气,这人好像总能把他当空气,也不知道是太放心他还是纯粹无视他人的技能。   “啊。”阮云开回过神,对上被忽视的荆蔚,抱歉地笑了笑。   “那个……荆谷主,你不用叫我阮大人,那都是宫里的繁琐规矩。”   “好啊,那叫什么?”之前还直接喊过荆蔚的呢,现在就荆谷主了,也是客气了呢,大夫有意逗他,轻飘飘凑上前。   “我……我叫……阮……云开……”   “拨的云开见月明么?那就叫云开咯。”   “……好。” 第10章 第 10 章   阮云开从来不知道浮林谷和修竹山庄原来这么近,去浮林谷会经过莲花峰,他探出头去看了看,感觉如果浮林谷有高地建筑的话,他能在那里直接望见莲花峰上的修竹。   可惜浮林谷浮林谷,顾名思义,位于两山之间低凹处的一处山谷里。   阮云开跟着荆蔚矮身钻进一扇石门,入眼处便是一条细长的溪流。   “要趟过去么?”阮云开跃跃欲试。   荆蔚一把捉住他:“这个水很凉,你现在的身体会受不了这个。”   能有多凉啊,他嘀咕,趁荆蔚不注意,腰一弯,手一伸。   “啊!”那种冰冷感瞬间顺着他的手指爬向四肢百骸。   这哪里是凉啊,这分明是冰冷啊!   这时候,西驰把马车安置妥当走进石门,只见她摸出一只小哨子一吹,高高扬起的哨子声便顺着溪流拐了几个弯后不见了,不到片刻,一叶扁舟快速向他们飞来。   没错,一叶扁舟,真的是叶子做的……不,至少是看起来就是一片硕大的叶子,轻盈如风般飘在这浅浅溪流上。   阮云开傻眼,觉得这玩意儿要是能载得动他们几个人,那他过去三十年就白活了。   为了看好这个不听话的病人,也因为这“船”跟一般叶子比是大,跟普通船只比那可就真的太小了,荆蔚长臂一伸,把阮云开揽进怀里,飞身上船。   西驰也旋身跟上。   阮云开一阵紧张,觉得下一秒他们肯定要掉进这冰冷冰冷的水里了,干净利落地闭上眼抱紧了荆蔚,病人要是掉河里了,大夫也得跟上吧?!   预想中的冰冷并没有来临,阮云开在荆蔚怀里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发现这脚下的叶子正稳稳当当地快速游向深谷中……等等,这双脚是……荆蔚的……那我的呢?   阮云开默默将视线往上移。   “……”   他的双手搂着荆蔚的脖子,双脚……正不要脸的缠在人家腰上。   电光火石间,阮云开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开始战斗。   头顶莲花的白衣小人红着脸呵斥:“臭不要脸,还不快下来!”   坐在香蕉上的黄衣小人嘻嘻笑着:“干嘛下来,快蹭他!勾引他!把他拿下!”   小莲花跺脚:“人家给你治病,你就这么回报人家的?!”   小黄人身子一歪倒在香蕉上:“以身相许,最高回报!”   小白衣:“脏!”   小黄衣:“爽到了谁还管脏!”   阮云开私心里觉得黄衣小人说得分外有理,可这青天白日的,他有贼心没贼胆,只好正了正色,一骨碌从荆蔚身上下来,刚想顺势后退两步以示自己是纯情小白莲,被他一把捞住,相比他的脑内争论战,荆蔚显得非常淡定,他好心提醒道:“再退就到水里去了。”   于是阮云开行动上僵着身子,思想上默默感受着荆蔚有力的手臂。   脚尖点在叶尖处如履平地的西驰背对着两人,坚持非礼勿看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原则。   阮云开总觉得得说点什么,想了想问道:“这叶子船叫什么名字?”他总觉得这么厉害稀奇的东西总该有个名儿。   荆蔚低头看他发旋,温柔地笑笑:“没名字。”   “没名字?”阮云开觉得怪可惜的。   “嗯,这是南渡做的,他会做很多很多东西,你会见到他的,到时候你们可以交流交流,南渡会很高兴你给他的宝贝们起名字的。”   “我起?”阮云开有点惊讶地一抬头,撞到了荆蔚下巴,哎呀了一声,本能的要去碰他被撞疼的下巴,又觉得可能有点不妥。   荆蔚握住他正欲缩回的手,又抬了抬下巴,相当明显的示意他“给揉揉”。   阮云开嘴角轻微抽了抽,仿佛看见他身后有条尾巴正得意地摇着……   叶子船带着三人拐过好几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以山、水地貌为基石,郁郁葱葱的植被作装点的巨大园林展现在眼前,其中亭台楼阁、山石花草在九曲十八弯中井然有序,曲廊相连,迂回连绵,水中一排黑天鹅排着队游过。   石舫上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正神色肃穆的望着他们,他旁边还有个一袭海棠红裙衫的俏丽女孩,看到他们乘叶子船过来,她拖长了音调喊着:“师——父——师——姐——小——帅——哥——”   小……小帅哥是在叫他?阮云开眨了眨眼。   叶子船靠岸,一阵哒哒声,阮云开这才发现进石门后就不见了的马车从旁边一个洞里钻了出来,看来通往浮林谷的路不止这条水路。   “谷主,西驰,你们回来了!”黑衣男子神情冷漠,但言语间难掩欢快。   “啊呀夜铮,让让让让,你别吓到小帅哥!”海棠少女挤开名唤夜铮的男人,一下蹿到阮云开面前。   “你好你好,我叫东瞻,夜铮大师哥他就这样哈,面目比较认真端庄,哈哈哈,其实我们浮林谷可好客了……哎小帅哥你叫啥名字啊?”她说了一大堆终于想起来还不知道对方名字。   阮云开是个闷骚的人,内心虽然浪但一到某个陌生环境,表面做人这一套其实掌握得非常不熟练,会紧张会尴尬。他对这个海棠红少女印象不错,她的热情让他一下子轻松不少,同时也记住了浮林谷两个新名字:夜铮、东瞻。加上他已经认识的西驰和荆蔚提到过的南渡,东、南、西,应该会有北吧。   阮云开一边想一边和东瞻瞎聊,他隐约觉得东瞻的声音有点耳熟,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可能多虑了吧,声音像的人其实是有很多的。   如果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长期在浮林谷生活的人,肯定有颗宁静灵慧的心。   清晨,露珠还停留在树叶和草尖上,白雾还在谷中缭绕,打水研磨药草的学生们已经早早起床开始一天的学习劳作。阮云开打开木窗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看见送信的白鸽来来回回,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远处溪水宽阔处一群黑天鹅排队昂首前游,有个黑色人影正弯腰往水里洒吃的,距离遥远,不用细看阮云开也知道那是夜铮在喂鹅子们。   他来浮林谷已经半个月了,每天和学生们一起早起,看他们采集药草、研磨制药、投喂信鸽,收集情报,在泉水边遛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带着一身雾气穿过条条回廊去找荆蔚为他施针。   真想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呢,这天早上,在一块白石边摘下一朵紫色小花的阮云开突然这样想道。   “我可以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前提是你随我去浮林谷驱蛊养病。”这是那天在修竹,荆蔚对他提出的要求。   其实阮云开一直都不太懂,为什么这个谷主三番五次不求回报的搭救自己,现在更是提出这种受利方完全是他一人的亏本买卖。这八年来他浸淫在阴谋算计的官场,那些人随便一句话都有好几种意思,而不管什么意思,其最终走向目的都是利益。   对阮云开来说,荆蔚是特别的,他欠他好几条命,却从未被要求索取过什么,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们互不相识没有恩怨。   所以他很直接地问他:“荆蔚,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得到的回答也很直接:“我想要什么你都给吗?”   “帮我找出当年在修竹肆意杀戮的凶手,我什么都给你,包括命。”   “那样的话就算了。”   “什么?”   “如果是为了报恩,那就算了,我不要。”   阮云开记得,那时候他突然有点烦躁:“荆蔚,有什么不能直说吗?”   那人似乎也开始有点生气:“你是真愚钝还是不愿去想?”   这下阮云开是真的懵了,他大可以用王府里学的那套一句话拐三个弯和他继续打太极,但他不愿意,他难得的迫切想要一个明确的理由。   所以他说:“直接点,说话的方式直接点。”   在他要求的直接里,下嘴唇被另外两片柔软挟住。   是甜的,混在周身笼罩的药草香里。   告白来的突然而又顺理成章:“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又大又亮,所以我跟着你,在西地王室地盘上救下蛊毒第一次发作的你,说我以貌取人也好,反正我就是看上你了,看一眼就喜欢。”   “我不能让你死,一回中原我就查你身份,获悉你是三王府的谋士,掐准在蛊毒第二次发作的时候适时地出现在你身边。第三次,却是没想到会在修竹遇到你,既然老天不止一次地让我遇见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喜欢调戏你你没发现吗?云开,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近的,我是喜欢你才会忍不住和你亲近……你呢?你会拒绝我吗?拒绝也没用的,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意识到一件事——我在追你。”   他答应了跟荆蔚来浮林谷,但是不是要接受告白却想不好,他确实对荆蔚有想法,但不知道这种想法究竟是心血来潮、沉迷男色,还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他需要时间来给他答案。对于救命恩人,应该要更谨慎点的吧,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最后耽误了人家的感情。   今天是最后一次施针,指甲盖夹缝里流出几滴黑色汁液,阮云开终于问了个正常人早该问的问题:“我中的这是什么蛊?” 第11章 第 11 章   荆蔚收起最后一根银针,轻轻把他翻个身,又拿了条薄毯给他盖上,这才慢慢解释给他听:   “此蛊名曰三千顶,有三重,第一次发作疼痛难忍,五脏六腑都有痉挛之感,此时服下第一颗解药便可止,否则七窍流血,但也只是失血而已,并无性命之忧,这血流的呀,唬人罢了。第二次发作,先晕、再痒,在睡梦中清醒着,明明痒得如万蚁噬咬,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无法呼救,无法伸手挠,此刻若没有解药,三个时辰后就闭着眼一命呜呼了。”   “服下第二颗解药后,第三次发作前,这段时间内,最好用银针引导体内毒气出来一部分,否则虽不至死,也是体质虚乏无力,情绪过激时容易昏厥。”   “那第三次呢?”   “这第三次嘛,也就是最后一次。”荆蔚抬了抬眉毛,“大概半年后发作,具体时日不详,治疗方式也比较特殊。”   “怎么特殊?疼吗?我看着名字也蛮特殊的,三千顶,啥玩意儿……”   阮云开咕哝着,没注意荆蔚的眸色暗了暗。   “会有点疼,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小心的。”   “哦,”阮云开神色恹恹的,觉得这下蛊的人忒狠毒了,这种蛊要不是他福大命大遇到荆蔚,一百个阮云开都已经拜拜了。   荆蔚看着阮云开,作为主动追人的一方,他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让他知道。   “给你下蛊的人叫奎疏弦,是我朋友。”   闻言,阮云开愣住,他瞪着荆蔚,瞪了好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你朋友多吗?”   这回轮到荆蔚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神摄人,回道:“多。”   阮云开躺在塌上气定神闲继续问:“那他是你什么样的朋友?”   荆蔚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生意本质。”   云开挑眉,笑吟吟看着他,不再问下去。   并不相信下手那么歹毒的人和你是一路人,就算没有立刻答应你,但愿意相信你喜欢我的心是真的。   荆蔚的心怦怦直跳——我看中的人就是不一样!忍不住调戏他,凑过去认真询问:“阮大人果真有颗七窍玲珑心?”   阮大人吐吐舌头,笑道:“没有。官场待久了耳濡目染。”   这般调皮情态差点让荆大谷主把持不住,忍了忍只在他漂亮的鼻尖上一吻。   “好好休息,待会吃饭喊你。”说完起身大步离开。   阮云开看到饭盒的时候明显一怔,只见上面印有浮林谷的风景,中间一古风小人,小人头顶一个云朵形的气泡,气泡里是文字:“老荆,么么哒(づ ̄3 ̄)づ╭~”   阮云开眼角抽搐,去看荆蔚手里那只,也是一小人,气泡里是:“云开宝贝,么么哒(づ ̄3 ̄)づ╭~”   这个真是……太肉麻了!   “怎么样?”荆蔚目光炯炯看着他:“有创意吧?喜欢吧?!”   “还……还不错。”阮云开认为自己能说出不错肯定是昧着良心的。   荆蔚却跟没发觉似的:“刚驱完蛊,你躺着,我喂你!”   “不……不用了吧?”   “用的用的!”   “那好吧!”   两天后的晚上,浮林谷西南边的书楼里烛火亮堂,荆蔚铺开一张米色长条布之后,坐下来吖了口茶,不动了。   阮云开等了等,一刻钟过去了,还是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他忍不住走过去在那张闭目养神的脸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阮云开急了,叫了声:“荆蔚!”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他怀里。   阮云开:!   “嘘——”荆蔚睁开了眼正满脸笑意地望着他,“别咋咋呼呼的,让我歇会。”   阮云开被他扣住了起不了身,在他怀里从下往上看着他,发现他下巴上有一圈青色胡渣,再往上是薄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再往上看……黑圆圈!   阮云开控制住想要动手去摸摸的冲动,迷惑道:“黑眼圈怎么这么重?熬夜了?”   “嗯,稍微整理了下关于八年前的事情。”荆蔚轻描淡写。   阮云开却一时间没有去问他有什么重要情报,满脑子全是他的黑圆圈。   “稍微?”他不觉提高了音调。   荆蔚笑了,一双眼在浓重的黑圆圈包裹中显得过分明亮。   他肯定的回答:“稍微。然后就睡不着了,失眠。”   可能是他的表情突然严肃唬到了阮云开,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绷紧了后背,忐忑地问:“怎么就失眠了?”   他在浮林谷呆了大半个月,知道了些比较好玩的事,比如说热情的小美女东瞻对数字的记忆力很好,负责管账,西驰话不多做事能力强大家都叫她师姐,南渡每天沉迷在各种机巧物什中,谷里很多方便生活的东西都是他做的,夜铮这个独来独往的冷面侠会在每天清晨用面包屑喂排着队的天鹅,东南西北个个武功高强是浮林谷四大护卫,啊对还有北瞑,阮云开还没见过他,他的名字倒是经常出现在通报批评板上看到他的大名。   再比如,失眠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浮林谷众人身上的,他第一天来的晚上由于环境太美好太安静,药草香太迷人——愣是没睡着,去外头逛了逛碰到一个熬夜发奋学医的门生,随手研磨了颗药丸子给他。   在三王府呆久了拥有出色防备心的阮大人抱着“这儿应该没人害我我可是他们谷主三番五次救回来的”心理瞧了眼就吞了下去。   然后一夜安睡到天光大亮。   所以,除非是自己不想睡。   阮云开想七想八想了很多,荆蔚只是专注地望着他,然后慢悠悠开了口:“因为想你。”   他边说边用指腹轻轻在阮云开脸颊上抚摸:“想你想到睡不着。”   面对如此直白的失眠告白,阮云开涨红了脸。   一个早前就将心意表白过,一个虽然还没答应心里的好感却快爆棚了,书楼微风,烛火摇曳,气氛正好,荆蔚还差零点一厘米就可以含住他梦寐以求的双唇了。   “咳咳!”一阵刻意加重的假咳声吓跑了刚刚蔓延开来还不算浓厚的荷尔蒙。   荆蔚面无表情地盯着来人。   阮云开在心里大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溪渐幽熟门熟路地来到长案边坐下,毫无打破人家浓情蜜意的自觉。   “我知道的并不多,那群疯狗冲上莲花峰的时候,我正在后山突破鬼刃的最后一关。”   他一句话就把今晚聚首的主题摊开了。   八年前,莲花峰上修竹山庄,渐次开放的桃花间还能看到剑的残影,风月通透的剑身微微颤动,一滴饱满的露珠在上面匀速划过,来到小巧剑尖处,停在上面不动了。   这是从桃树上开得最高的那朵桃花花瓣上直接用剑挑下来的。   围观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赞叹。   “师父最棒!”   “风月剑法美呆了!”   风清朗把那滴露珠收进随身携带的白瓷瓶里,把他们赶进学堂。   弟子们摇头晃脑念书的念书,画画的画画,三三两两散开在偌大的学堂里。   “云开,你随我来。”风清朗叫住阮云开。   宋眠从旁经过,扯扯宋真的衣袖:“哥你看,师父又给大师兄开小灶了。”   宋真爽朗地笑了两声,揶揄她:“你有本事也学剑,这样师父也给你开小灶!”   宋眠吐了吐舌头,跑了,边跑边回道:“我没那个筋骨,还是学我的琴吧!”   宋真好笑地望着妹妹跑远,一回头却发现溪渐幽往师父和大师兄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家伙……又跟踪师父……”他自言自语了会,摇摇头,不再理会。   修竹的门生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百二十一位,可惜学剑的却很稀有,风清朗对其他弟子很宽松,唯独对学剑的相当严格,百来号人只有阮云开是剑道独苗,本来溪渐幽也是,可他练了没几天就不愿意了,肯定地判断自己不适合。   只剩下物以稀为贵的阮云开独得师父恩宠,小灶开不停,殚精竭虑的要把他培养成传承自己一身修为的剑道后人。   这天有点不一样,风清朗领着阮云开过了一遍风月剑法后,郑重告诉他,要把风月过继给他。   阮云开有点手足无措:“师……师父,会不会太快了点?”   风清朗笑着注视他:“时候差不多了,你已经掌握剑法精髓,为师也该退位了。”   退位?什么意思啊?就算师父把风月传给我,那也不用退位啊。阮云开有点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那时候的他,还没有那么多心眼儿,万事风过耳,无闲事挂心头。   他完全没有深挖这茬,叫上阿眠,和几个师弟一块儿去林子里掏鸟蛋去了……   “出来吧。”风清朗低声说。   一身黑衣的溪渐幽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他披散着长发,袍子也不好好穿,腰带没系好,就那么随意散着,胸口的小麦色皮肤露出一大块,斜着的深V勾勒出让人遐想的精壮肌肉。   风清朗却不看他,只是问道:“不练剑吗?”   溪渐幽走到他面前站定:“你知道我不练风月的。”   风清朗点点头,转身要走,被溪渐幽一把扣住手腕。 第12章 第 12 章   情绪波动过大,眼角延伸出一道黑线,溪渐幽很生气却又柔声问他:“把剑法传给他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过继风月?”   风清朗还是不看他:“云开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把风月过继给他有什么问题?你要是嫉妒,当初愿意跟着我练剑的话,风月的下一个主人也可能是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溪渐幽打断他,语气也寒了下来,“过继风月,会耗费你八、成、修、为!”   风清朗一抖,终于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看不要紧,溪渐幽眼角不正常的黑线终于让他冷淡不了。   “三儿!你又练那邪功夫!”   这句跟喊出来似的,和他平时清清冷冷的风格分外不搭,溪渐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勾引的,捧起他的脸毫无预兆吻了上去!   带着惩罚,又不忍心真的用力咬,覆着他的唇碾压轻啃,刚想把舌头伸进去大肆翻搅一番却被他一掌劈来!   溪渐幽只好放开他,暗沉沉的眼神却依然黏在他身上不挪寸步。   风清朗后退两步,平时冷淡的脸上泛起红晕。   “休得无礼。”他没什么底气地扔下这么一句,转身轻功上树消失的无影无踪。   把人逼走的徒弟倒也不追,着迷地舔着留有对方味道的嘴唇,留在原地喃喃自语:“等我把鬼刃召唤出来绑了你,看你还怎么逃。”   还没把画面在脑海中播放一遍,又想到那“八成修为”,眉头恶狠狠皱了起来。   半山腰的竹林里,阮云开正带着师弟师妹们热火朝天找鸟窝。   “大师兄!”宋眠仰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在树底下喊他,“那边……那边也有个窝。”   “行行行,二毛你先和阿眠去那边守着。”   “呀~咿呀~”   “小阿平你咿呀什么?”阮云开随口逗逗树下这个三岁半小孩,手中活儿不停——他在鸟窝周围固定了几根木块,确保等幼崽孵出来后鸟窝不会掉下来。   宋真抱着小阿平在树下阴凉处凑热闹,突然,他乱晃的眼神瞄到不远处一株竹子旁有什么东西。   定睛一瞧……这不是他们昨天才给搭好的猫窝吗?!   另一个弟子也发现了,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师兄!大师兄!咱们的猫窝给人劈了!”   距离不近,宋真只看到地上一堆木板,闻言拽住他:“你说什么?劈了?”   “就是那断面……你们过来看就知道了。”   几名修竹弟子都围拢过来,阮云开把最后一根木条固定好,从树上飞身而下。   弟子们主动让开一条道,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大师兄你看。”   “谁这么缺德呀?”   “猫咪呢?那流浪小猫去哪了?”   “窝都毁了,保不齐小猫已经被害死了。”宋眠快哭出来了。   原来,他们昨天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只流浪小猫仔,给它临时搭了个窝,又拿了食物和水给它备着,本来商定先就这么让它住着,要是不习惯,过段时间再把它带庄里去,谁想到这一天功夫,窝毁了,小猫也不见了。   阮云开走近,发现用木板做的窝被外力拦腰截断,断面相当平整光滑,应该是刀剑之类的一招劈断,饭盒子和水碗被打翻一地。   他脑内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个画面,那人把猫拎在手上,随手剑一挥把猫窝劈了,又用剑尖一挑,饭盒水碗毁了,而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始至终挂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大师兄,你想什么呢?”宋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怀里的小阿平咿咿呀呀看着他。   “昨天三儿去哪了?”   他突然这么一问,小辈们一愣,随即炸了锅。   “大师兄你怀疑是二师兄?”   “说起来二师兄昨天从中午开始便没见着人。”   “可是二师兄不是经常找不着人的嘛,我都习惯了。”   “大师兄,二师兄是不是真的在练邪派功夫啊?”   “肯定是真的,阿眠不是看到过吗?”   “那会不会是要吃人吃动物那种,我听说有些邪术会让人神志不清……”   “你闭嘴!别瞎说吓人!”   “二师兄只是有点不合群吧,哪有你说的这么恐怖,也没见他做过什么坏事。”   “我也觉得,二师兄要是坏人的话,师父怎么可能把他留在修竹,话说二师兄的卧房还在师父隔壁呢!”   听着大伙议论纷纷,阮云开在一旁哭笑不得,他挥挥手,让小辈们留下安顿刚发现的另一个鸟窝,自己转身走了。   “大师兄你干嘛去啊?”宋真赶上他。   “猫窝如果是三儿破坏的,那小猫肯定还活着,我去找他。”   “哦哦我也去!”   “你留下,待会带着阿眠和师弟们回庄里,早点回去,免得师父担心,来,小阿平给我。”   作为阮云开的忠实跟班,除了对剑道敬而远之,宋真在其他方面力求无限接近他的大师兄,比如始终走在正道上的品性,比如看到小动物就要去搭把援手的习惯……   宋真比阮云开自己还操心他,看着他走出视线,他脑内了一下溪渐幽那股子邪性,不禁打了个寒颤,默默祈祷大师兄不要被欺负了。   被想象成食人魔到处欺负人的溪渐幽此刻正用一只手捏着猫咪后颈,端详这一坨毛茸茸的白团子。   唔,虽然不太适合我,倒是很称他。   猫咪被提着久了,难受地蹬着两只后腿,腾空徒劳扑腾着。   “三儿。”   风清朗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猫咪水深火热求生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塞了满怀柔暖。   这小白团彷佛有灵性似的,被抛到风清朗身上就不闹了,大约觉得性命无忧,姿势也舒服,乖乖躺在怀里不动了。   溪渐幽笑了,他很少笑,再加上练的武功不是正道路数,以至于这样纯真的笑容在他脸上存在让人觉得是特别违和的事情。   “喜欢吗?”他问。   “你从哪弄来的?”风清朗不答反问。   “三儿!!!”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由远及近。   阮云开抱着小阿平颠颠儿地跑过来,“啊,师父也在。”他很自然地补了一句,一眼瞧见小白团,一愣。   “怎么猫咪是在师父这儿么?”   风清朗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小猫的头:“嗯,三儿带来的,你们在找它?”说着要把小猫往他那送。   溪渐幽脸色阴沉地皱起了眉,正好被小阿平瞧见,小身子一抖转头抱住他大师兄决心不去看可怕的臭脸二师兄。   阮云开眨了眨眼,他瞟了眼溪渐幽,转而喜笑颜开地对风清朗道:“师父你就收留这猫咪吧,我们给它在山腰搭旳窝也不知被豺狼还是虎豹给毁了个精光,既然三儿救了这可怜的小东西,你就养了它吧,我看它也挺喜欢你。”   小白团应景地喵了一声,爪子轻轻搭了搭剑仙胸前的衣服,楚楚可怜仰视他。   最后小白团当然是留下了,而“豺狼虎豹”溪渐幽被罚抄静神清心经五十遍,理由牵强得很——吓着小白团了。   “三儿,你有多久没练风月剑法了?”走在去神心堂的路上,阮云开叼了跟狗尾巴草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在修竹山庄,溪渐幽是个异类,他是唯二继承风月的人选,却对此毫无兴趣,不仅如此,也从未见他对其它课程有意向,他在修竹排行老二,却从没像大师兄阮云开那样尽到引导照顾小辈们的职责,整天独来独往,终于有一天被撞见因练邪术功夫容貌异样,于是小辈们从对他的认知在“不合群不好亲近”这点上又加了“危险人物无事勿扰”。   有几个新来的学生胆子贼小,被师姐们添油加醋的描述后留下了深刻心理阴影,怎么看溪渐幽都像要吃了自己,在几次“二……二师兄……开……开课了”召来溪渐幽阴冷目光回应后,吓得天天往风清朗身边跑,打着“二师兄又吓我”、“二师兄是不是要变身了”的小报告。   然而溪渐幽只是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二师兄而已。   阮云开是除风清朗外,溪渐幽唯一不排斥、至少能说上几句话的。   就像刚才在小白团事件中,阮云开明知道猫窝是他劈毁的,可绝不会在风清朗面前戳穿他,顶多话里有话骂骂他。   对溪渐幽而言,谁去风清朗面前嚼他舌根是万万不能原谅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能由他自己去呈现,一层一层剥开自己,把一颗炙热的心交给他发落。   溪渐幽觉得,阮云开是个聪明人,不会触碰他逆鳞。   这也是他愿意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原因。   神心堂近在眼前了,溪渐幽终于开口:“你不用顾虑我,师父的剑法本来就该由你继承,这么正派的剑法不太适合我。”   在溪渐幽走进神心堂前,阮云开叫住他,为了确认某些事情:“三儿,都说正邪不两立,可我总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就算你走的是邪道,你也会赢的,对吗?”   “是。”   只有师父能乱我心神,其它的,根本不配。   只是没想到阮云开会问这个,于是他觉得,有些事情,也要提醒他。   “师父要把风月过继给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师父要把修竹交给我。”阮云开凝重地答道。   溪渐幽背对着他笑了,忽然觉得没必要挑明了,风清朗既然选择不告诉他,那就不说吧。   不就一把剑吗,以后我给你寻把更好的;不就八成功力吗,我会保护你,没人能伤害你。   “阮云开,只要不辜负师父,你就一直是我大师兄。”   夕阳镀余晖,溪渐幽懒懒一撩玄色衣袍,神心堂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这时候的阮云开不会想到,这个冷漠孤傲的师弟对他唯一的期待,都会落空。 第13章 第 13 章   两天后,阮云开在莲花峰后山的一处偏僻空地上接受了风月的过继。   仪式开始前,阮云开显得有点心神不宁,而正在全心全意布阵的风清朗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风月剑悬在两人头顶,发出铮鸣声,风清朗将源源不断的雄厚内力以剑为媒介注入阮云开经脉之中。直到这时,阮云开终于发觉不对——过继风月需要将师父的内力传给我?!那师父怎么办?没有了风月,再没有内力的话……   他简直不敢想,师父是疯了吗?!   阮云开开始调动自身的内力想要拒绝,但风清朗的内力实在太浑厚了,在如浩瀚汪洋般强大的力量面前,他自身那点功力被压制得如同小虾米动弹不得。   原来,过继仪式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   风清朗在风月飞速旋转带来的气流团中央睁开眼睛盯住阮云开,微微摇了摇头,提醒他不要乱动。   他们不知道,就在离这块空地不远处,有一个被爬山虎占领的洞口,大自然的奇妙将它掩护得像块被野草遮盖的黑色岩石。   就在过继仪式开始前,穿过层层叠叠爬山虎的零碎缝隙,有双眼睛专注而担忧地望了风清朗一眼,然后转身向山洞深处走去。   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是谁,曾在这山洞石壁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此时这些文字被某种力量唤醒,化作一团黑雾围绕住盘腿坐在地上修炼的青年,他的眼角再次浮现出黑色蜿蜒的纹路……   溪渐幽赶到的时候,风清朗正倒在血泊中,手脚筋脉寸断,一个丑陋的大汉一手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害怕最愤怒的时刻了,手执枯鸦刀只身冲向敌营,鬼刃刚刚练成,还需要假以时日平衡体内正邪,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唯一的念头,是将那些碰过风清朗哪怕一根头发丝的贼人全部杀光!   如果风清朗死了,他不确定自己还会干出什么来,体内邪气把他撑得几乎要爆炸,可也得益于仇恨的冲击,刚练成的鬼刃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才能与那只军队抗衡。   那天的修竹山庄血流成河、沦为地狱,莲花峰所指的天空一片猩红色。   “就是这样,我带着师父来浮林谷求救,伤好后,我想带走师父浪迹天涯,师父不肯,于是修竹重建,我顶替了你的位置做了他们的大师兄。”   溪渐幽说完,捏了捏眉心,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日子,每次想起都像再经历一次。   “更多的要问修竹其他人,大概所有人都知道的比我多。”   确实,当年他是最后一个面对那些侵入者的,再加上被体内邪气折磨,眼前都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能记个事情大概已经很不错了,细节和大部分画面就别指望了。   溪渐幽站起来,“我要走了,要是再想起什么,会给你们传信。”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看着浮林谷外面浓郁的夜色,没有回头地开口问道:“阮云开,那时候,你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凑巧?”   阮云开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烛火,溪渐幽的讲述加上他自己的回想,他像被回忆罩在了一个玻璃球里,在里面漂浮着,有种不太真实的剥离现实的虚幻感,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进入另一个时空从此长眠不醒。   旁边的荆蔚轻轻捏捏他手心,将他拉了回来,他缓缓吐出四个字:“迫不得已。”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溪渐幽却没有像那天重逢一般为难他,他点点头,跃出门外走廊的栏杆离开。   荆蔚捧起阮云开的脸颊,语气心疼:“是事实对吗?迫不得已,是事实。”   闻言,只一瞬间,阮云开忽然再难控制情绪,他拼命点头,扑到荆蔚怀里痛哭,断断续续抖着声线才说出一句话:“我也……失……去了……娘……娘亲和姐姐啊……”   迫不得已,听着像借口,却是事实啊。   阮云开紧紧抱住荆蔚,八年前的那场大火、修竹的大难、逝去的亲人、八年封闭的王府生活、突如其来的真相、小时候的玩伴杀害同门、受重伤的师父……所有这一切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几乎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累积的万般情绪和迟到的疲惫感把他击溃。   只有这个男人了,我只有他了,只有他能带给我纯粹的快乐,脑袋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他在荆蔚胸前抬起头,不顾满脸汹涌的泪水,主动凑上去亲他。   正拍着他的背耐心安慰他的荆蔚吓一跳,稍稍用力摁住他胳膊,哑声问他:“想清楚了吗?”   阮云开被阻了下又不依不饶地再次凑上去亲他,伸出舌头用力挑逗,左手揪住荆蔚后颈右手从他袍子边缘灵巧地摸了进去。   荆蔚眸子一暗,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反客为主。   算了,看来他今晚是不需要想清楚了。   岳菻霜一边喝酒一边守在风清朗门外,到后来,无聊透顶地仰着头数起了星星。听到响动,她压低声音询问:“大师兄?”   月色下现出溪渐幽的身影。   “师父睡了?”   “嗯嗯,喝了药就早早睡下了。”   “好,你去玩吧。”   他进了屋熟门熟路上了床,从背后搂住风清朗。   感受到他的温度,风清朗转过身面对他,没睁开眼,迷糊着问他:“上哪去了?”   “你会不知道?”溪渐幽忍不住揶揄,他这个师父,表面上从来不动声色,心里可是啥都跟明镜似的。   “是谁叫我只管吃吃睡睡,其他什么也别想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好,今天晚饭吃了多少?”   “两大碗饭呢,菻霜还给我熬了锅红豆汤。”   “都吃了?”   “没,我就吃了一碗,菻霜吃了五碗!”   溪渐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天知道,把冷冷清清什么事都放心里的仙人风清朗培养成现在吃喝最大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讲偶尔还撒撒娇的人间烟火风清朗,花了他多少心血。   溪渐幽掖了掖他肩膀处的被子,同他一起安然入睡。   距离莲花峰不远的地方有个乡村,八年前还是人丁兴旺车水马龙的模样,如今只剩一片苍凉惨败景象。   阮云开和荆蔚骑着马穿过一堆堆废墟,经年累月的时光已经将当年大火的痕迹掩埋,他们在羊肠小道上拐了好几个弯,终于看到一间小木屋,虽说破了点,好歹有人住。   荆蔚把缰绳拴在屋外一根圆木上,转过头发现阮云开还在马上,面露窘迫。他当即心下了然,跃上去把他抱了下来。   “对不起。”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歉,“是我太激动了,没把握好次数,下次一定注意。”   阮云开燥红了脸,昨晚两人一直闹腾到后半夜,可这怎么能是他的错呢?明明也有自己的份……况且今早是自己非要单独骑一匹马的,因为怕到时候万一心血来潮眼神一对上在马上干出点什么来……   他尴尬地笑笑,迈开步子走向小木屋,尽量让脚步显得正常,无奈浑身酸痛最后还是认命地扶住了腰。   荆蔚在后头默默想着回去以后要给他家病人来个药草按摩。   木屋外的竹竿上晾着几件朴实的衣服,木屋的主人却好似不在,门窗紧闭着,荆蔚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一眼望去方圆几里也不见其他门户,两人只好等着。   荆蔚从后面圈住阮云开,让他把身子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好在不多时便见一个老人往木屋蹒跚而来。   老头年纪大了,满头花白,他浑浊的双眼瞧见自己门口有陌生人便踌躇着不敢过来。   荆蔚向他鞠了一躬,朗声道:“老人家莫怕,我们想向您打听点事。”   老头戒备地看着他,不吭声。   “陈伯伯!”阮云开突然叫道,“陈伯伯,我是云开呀,我姐姐是云然,您还记得我么?”   老头眯着眼艰难的辨认着,终于,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抖着声音确认:“阮……阮家……的……孩子?”   “是我呀!陈伯伯,您知道虎子他们家去哪儿了吗?”   老头说话已经不利索了,一听说是他是阮家的孩子后就一个劲地给他指东南方向,也不管他问了什么,虎子什么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就是执拗地指向东南方。   阮云开疑惑地看了荆蔚一眼,什么意思?虎子他们往东南方搬走了?却见荆蔚望着那方向若有所思。   老头颤颤巍巍地把他们推出去,一边赶一边指着东南方,好像是要他们赶快过去的意思,阮云开只好跟他告别。   “东南方有什么?”阮云开轻轻揪着荆蔚的衣襟问。   荆蔚不想云开再受累,再次上路时直接把他抱上同一匹马侧坐在自己身前,让另一匹空马在边上跟着。   此时,阮云开这个无意识抓住他胸前衣襟的动作奇异地取悦了他,像猫爪在他心上偷偷挠了一下,又酥又痒。   “闻觉寺。”   已是日中,闻觉寺的大钟却突兀的响了起来,荆蔚和阮云开已行到山脚,云开奇道:“奇怪,寺庙的钟不是在晨暮时敲响的吗,为何这儿午时鸣钟?”   荆蔚给他解惑:“闻觉寺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据传这座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是当年一名高僧远渡重洋来到此地后感慨于这儿人杰地灵便在此居住不再前行,闻觉寺就是由他主持建造的,他认为一日三个时间点对应的三个饭点尤为重要,此时当鸣钟。”   “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粮食入腹,佛语入心。”   “离地狱,出火坑。”阮云开笑,“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在眼皮子底下恶火蔓延,生灵涂炭,人们总是把愿望许得那般美好,可是有什么用呢?”   “村庄被烧和修竹大难是同一天,师父刚刚把风月过继给我,虎子就出现在莲花峰告诉我家里出事了,难道是巧合?!”   荆蔚看着他眼中明显的恨意,轻轻叹了口气,用力抱住他:“云开,我真想早点遇见你。” 第14章 第 14 章   阮云开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荆蔚,你查过闻觉寺吗?”他现在是杯弓蛇影,闻觉寺离他老家不远,陈伯伯又把他们往这儿赶,他控制不住自己越想越多。   一名小沙弥接待了他们,荆蔚以崇尚闻觉寺为由提出参观寺庙,阮云开看着他万分虔诚的睁眼说瞎话,由衷觉得他要是去当商人,肯定能赚个金钵满盆。   “阿弥陀佛,想来施主也是慈悲之人。”   “善哉善哉。”   “施主可随意参观闻觉寺,只要不去禁地即可。”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离开。   阮云开和荆蔚对看一眼,禁地什么的,不就是用来闯的吗?反正晃了一圈问遍了出家人修行者也没见着虎子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剩下所谓的禁地了。   这里的藏经阁最高层灯光昏暗,只有角落里一个烛台上燃着一截将灭未灭的蜡烛,整条走道上显得阴气深深的,和底下六层灯火通明的景象完全不同。   这就是闻觉寺的禁地?怎么跟养鬼的地方似的,阮云开扇了扇面前的灰尘,觉得有点恶心。   里面是一排排架子,上头摆放着老旧书卷,阮云开用剑挑开手边的一卷,抖落了厚厚一寸灰尘,本能屏住呼吸。   荆蔚看见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云开,你在外面防备心挺重的。”能用剑完成的触碰动作绝不用手,担心尘中有猫腻先屏气再试探呼吸,“怎么单就不防备我呢?”   “你都救了我多少回了,要是真有心害我,我也认了,就当还债。”他似乎并不把荆蔚这句话放在心上,眯着眼去看卷上的文字,都是些艰深的鬼画符。   荆蔚爽朗地笑了两声:“果然是清朗最看重的首席弟子,你和你师父啊,都有超然世外的胸襟和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   “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我师父的?”两人一边查看架子上的卷宗一边聊了起来。   “还记得你来浮林谷时经过的那条冰冷的水流么?”   阮云开当然记得,那种刺骨的冰寒他光是用指尖碰了一下就穿透他四肢百骸了,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八年前,你师弟溪渐幽浑身血污趟过了那条河流,背上是经脉寸断不省人事的风清朗。”   那段路有多艰难,大概没人能真的体会,溪渐幽体内真气乱窜,一身血衣的他背着风清朗,踏过一具具尸体,去往浮林谷的最后一段路,他是一寸一寸挪过去的。   “救他……救……他……”溪渐幽没轻没重地揪住荆蔚衣领。   “我们谷主会救的,你先放开!唉,我说年轻人,你倒是放手……你再不放手可就不救啦!”   他渐渐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模糊分辨出“不救”两字,眼里闪过一片杀气,心脏一痛,喉咙又是一股腥甜,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在那样重伤的情况下,三儿究竟是如何穿过冰流的?他浑身都湿透了,寒冰之气扩散在他浑身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血肉里,他背上的风清朗却被他护得很好,一点也没沾上。”   阮云开目瞪口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荆蔚看他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决定将他的震惊再提高一个度,“后来治疗的时候,溪渐幽醒来过一次,中断治疗跌跌撞撞跑到清朗塌前守着。”   “伤太重,又耽误了伤后治疗最佳时辰,浮林谷出动了将近一半学生轮流做后勤保障,初步修复经脉血液恢复畅通后灵芝人参雪莲花等等续命药草不间断地供应,整整七天七夜后,我说了句脱离危险,溪渐幽才顶着张灰败的脸满眼血丝地再次昏死过去,眼皮都僵硬了,没合上。”   “救了这个又要救那个,要是每个病人都和溪渐幽一样不听话,自己危在旦夕还敢拔了银针跑去关怀他人,我看浮林谷也不用救人了,我气得把他晾在一边,自己睡足了十二个时辰,醒来后发现东南西北围成一个圈,合力给那小子引导疏通体内那道奇怪的真气,他没有外伤,皮肉筋脉都好得很,身上血污全是其他人的,一旁掠阵的夜铮说溪渐幽体内有一股从没见过的诡异真气和他本身的内力相悖,浸染的寒冰之气也凑热闹,体内三足鼎立,搞不好非爆体了不可。”   “虽说有浮林谷四大护法相助,这练功练出的毛病还得靠自己消化,几个时辰后他突然失控大叫,迸发的强大黑气将几人全震开了,然后疯了似的跑了出去,我们都以为他没救了,要么入魔要么自毁,谁想到一宿后他又回来了,洗了脸梳了头换了衣裳,正伏在风清朗病榻前一边啃白面馒头一边絮絮叨叨跟他师父说话,也不管人家听没听见,精神状态正常,算是挺过来了。”   阮云开难以置信地听完荆蔚的讲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笑了笑,说到:“大概是执念吧!”   荆蔚听他这么说,身形一闪来到他身边,笑着问:“那你的执念呢?”   “我吗?”阮云开嘻嘻笑着回道:“没有。”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一声“咔嚓”,是钥匙入锁的声音。荆蔚一眼扫过藏经阁,除了一排排书架,便只有角落里的一只箱子,他当机立断搂过阮云开,两人一起矮身躲到箱子后面,这箱子前边还有两排书架挡着,如果不是来人直接目的是这只箱子的话,是很难注意到这儿还藏着两个人的。   走进来两个人,先看到下半身衣袍,一个是洗的发白的青布素衣,和寺庙里的和尚们一样,另外一个穿的则是锦衣华服。   “陛下。”   听得这一唤,阮云开和荆蔚同时大惊——陛下?普天之下能有几个陛下,是秦钟离?   “穆姑娘最近好吗?”   果然是秦钟离的声音。   阮云开满脑袋的问号,留守的老头指引他们到闻觉寺到底要他看什么?为什么秦钟离会出现在寺庙的禁地?秦钟离边上这个人又是谁?   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女声回答道:“民女过得很好,陛下不必挂心。”   “好。”秦钟离爽朗地应了一声,又有片刻的沉默。   “穆姑娘。”短暂的无话后,秦钟离又说:“你应该很清楚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那女子似乎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民女不愿意。”   “朕非要呢?”   “陛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满朝的大臣都在逼朕,说秦桑之所以治理不好这个国家就是因为没有后宫没有皇后,没有成长,小孩子心性。”   “天下那么多美人,我不会是合适的那个。”   “朕说你合适你就合适!”   “陛下!你不要闹了!”   随着女子声音陡然提高,在角落鬼鬼祟祟两人组反应各不相同,荆蔚心里闪过一个戏虐念头:看来这当今陛下的花柳莺燕之事不少啊。阮云开却被女子这一声惊得心跳加速,她之前一直用的沙哑声音,这一句音量不小的话突然喊出来,冲破了沙哑粗砺,有那么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其声音像极了一个人。   荆蔚没料到阮云开突然跟着了魔似的心大,待他注意到时,阮云开整个上半身都离开了箱子的遮掩,伸长了脖子焦急地想要确认些什么,就差直接喊“过来呀,我在这儿,快来抓我”了。   穿过整齐的一排排架子,终于有一个角度是可以穿越码满书卷的空隙,那一小撮空当让阮云开的视线得以成功落在那两人的脸上。   待看清那女子容貌,阮云开一瞬间瞪大了眼,急喘了一口气,差点叫出声来。   秦钟离似是感应到什么,往这边看过来。   荆蔚一手捂住阮云开的嘴,一手轻柔又快速有力地拽下他。   什么也没有,还是像往常一样,架子、书卷。秦钟离稍皱了下眉头,左脚一转,想要往角落箱子那边走。   那女子这时面露烦意,看起来不想再多说什么,拂了下袍子往门边走。   这一变故让秦钟离顾不得一探箱子那边的异样,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   出声严厉:“云然!”   层层书架后传来“磅”的一声,昏暗的空间里被激起一阵老旧灰尘,随着秦钟离一声呼喝,两道身影从箱子后边窜出,旋风般破窗而去!   荆蔚带着失魂落魄的阮云开在藏经阁的回旋梯上狂奔,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挡住两人的去路,眨眼间已和荆蔚连过数招。   两人对打之际,七层禁地中的秦钟离也到了。   “杀。”   简短有力的命令之下,黑衣人却跟尿急般突然的掉了链子,只见他露了个明显的破绽,给荆蔚和阮云开让了条逃生的过道。   荆蔚有那么两秒莫名其妙的停顿,反应过来的阮云开反手提了他匆匆而去。   秦钟离:“......”   “给个解释啊。”他一手已经扼住了灭影的脖子,语气却跟在聊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是......是阮大人。”灭影一点反抗都没有,任凭秦钟离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慢慢变大。   这种时候,他还在心里琢磨:“自从当了皇上,这性子可就变得喜怒无常了。”   秦钟离到底还是松了手,他抚平灭影领口处的褶皱,笑了笑:“是云开吗?那就算了。”   灭影看着主子负手离去的悠闲背影,向来面瘫的脸上带上点笃定的得意——果然阮大人还是有优待权的。   “云开!”荆蔚的大手在阮云开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那人是谁?”   “姐姐。”阮云开抬头看荆蔚的眼里溢满了泪,“是姐姐!我姐姐还活着!” 第15章 第 15 章   穆云然在静心堂里敲着木鱼,旁边的小沙弥安静地捻动手里的佛珠默诵经文,他们面前的案几上红色的蜡烛沉沉燃烧,佛主在高位上俯瞰众生。   不知过了多久,云然敲打木鱼的手腕被小沙弥隔着衣物掐住,一掐即松。   云然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了小沙弥一眼:“怎么了?”   “阿弥陀佛,穆姑娘,你若心不静,这木鱼再敲也是无用。”   云然好生尴尬,她确实心浮气躁,手里敲着木鱼,心里来来回回全是秦钟离临走时那句话:“我需要一个皇后,任何女子都可能成为大臣暗中的棋子,你不会,你最安全。”   自己的烦闷和气恼竟然这么明显吗?   “阿弥陀佛。”小沙弥说着站了起来,“师父早就说了,穆姑娘斩不断这红尘,不能入空门。”合十低首退了出去。   云然失了力般跌坐于地,想起刚来闻觉寺那一天,那时候天很冷,秦钟离给她披上大大的狐狸毛披风,轻声说道:“你喜静,会喜欢这儿的。”其神情语气好像她是来游玩的,温柔,却又毫无感情,说完转身回轿。   她的手是冰的,哪怕穿得很多。那时候她就好奇地想: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能让这个男人在面对她的时候,不会这么冷心冷面。   七年,青灯古佛,她无数次恳请方丈让她削发为尼,头两次,被“闻觉寺不收女弟子打发”,后来在方丈问她:“施主放下一切了么?”时,她都干脆地点头,方丈看着她摇头,便是在那片刻里,想起秦钟离为她系上披风时手指上带点红枣的食物香气,他好像很喜欢吃枣泥做的糕点。   从那以后就常常会去回忆这种味道和他的手指,当真是无可救药的念头。   她正想得出神,传来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她以为是小沙弥,没太在意。   荆蔚静静地看着阮云开走向他姐姐,不去打扰他重逢亲人。   直到眼底出现陌生袍角,穆云然方如梦中惊醒,她猛一抬头,在不算很明亮的烛火下看清了来人。   那是张年轻的面孔,娃娃脸,正充满热切地看着自己。   奇怪,总觉得哪里见过。   “你是谁?”嗓音嘶哑。   阮云开明显怔了一下,他本来心潮起伏,想到姐姐还活着,亲人还在,他不是孤单一人在这世上,又想到在那样的大火里,活下来肯定不容易,这八年姐姐经历了什么呢?他一定要好好同她说说,说他如娘所愿当官了,虽然是个小小的半吊子谋士,可好歹是在王府里,现在更是晋升到皇宫了,如果娘还在,肯定为他骄傲。啊是了,既然姐姐活下来了,那么娘呢?娘是不是也有活着的可能?   他有那么多话要说,那么多问题要问,全都断送在这三个字里——你是谁?   阮云开一下慌了:“姐姐,姐姐我是云开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云开啊!”   “你别靠近我!”云然做出抗拒的手势,她歪头又看了看阮云开,觉得头有点疼,好像那张脸上承载了些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可就是想不起来。   半晌,她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吧!”   阮云开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本来离他几步开外的荆蔚走了上来,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穆姑娘。”他代替阮云开询问道,“你不记得云开吗?他是你弟弟。”   “我有弟弟吗?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你记得小时候的事吗?记得八年前你经历过一场大火吗?你的声音,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小时候……八年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她的声音陡然变尖锐,在寂静的寺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好好好,我不逼你,你冷静点,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马上就走!”   荆蔚带着云开后退两步,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想是巡夜的人听到了刚才穆云然的喊声。   两人破窗而去。临去前,荆蔚往云然站立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右边耳朵上,带着一个水晶状水滴形耳饰,诡异妖艳的红,在这清苦朴素的寺庙里显得格外突兀。   已是深秋,金风拂体,浮林谷内西南边的角楼瓦片上,两道人影对月饮酒。阮云开捞起身旁一坛未开封的思堂春,打了个酒隔。刚想再开一坛,斜地里蓦地伸过来一只手将酒坛子夺了去。   荆蔚面带严肃地喝止他:“好了,你喝的够多的了。”   “让我喝!”阮云开扑将上去,“你让我喝……让我……喝……”说着说着就哭出来。   荆蔚一只手抱住他,一只手将酒坛子拿的远远的。   他轻抚着阮云开的背脊,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阮大人在王府的时候也这么爱哭么?嗯?”   阮云开抽抽噎噎地回答他:“嗝……没有。”   “那怎么现在三天两头地哭呀?”   “伤心了……也没有……三天两头。”   “怎么没有,昨晚也哭了,哭得可惨了。”   趴在荆蔚身上哭得正动情的阮大人愣了一下,突然回味过来,嗖地一下推开他,跑到另一边坐下。   “哈哈哈哈。”调戏成功的某人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往浮林谷四面八方发散出去。   “流氓。”阮大人没啥说服力地忿了一句。   荆蔚举杯向他敬了一杯,眼睛瞄着他:“我说什么了,你要骂我流氓,昨晚难道不是阮大人伤心流泪了?我这个做医生的还安慰你来着。阮大人想什么呢就骂人流氓?”   是……也不是。   明明知道他故意的,偏又无法反驳,脑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回顾某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阮云开摸摸鼻子:“好吧,我才是流氓。”   夜色愈发浓郁,星星遥远而明亮,虫鸣蛙叫把四周衬托得更加安静,这样的夜,一切都变得缓慢不真实,是不是在宇宙洪荒的某个节点里,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时空。   “八年前当我在那场大火里找不到家人的时候,我的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突然出现耳鸣,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惊声尖叫,然后我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阮云开突然开口。   荆蔚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讲述八年前的遭遇,对别人说,也是对自己的内心坦诚,这对阮云开的整个人生,特别是他是不是能让过去真的过去,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荆蔚觉得自己幸运,是阮云开愿意敞开心扉的对象。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成了汪洋大海,我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看不到半个人影,没有同类,没有生物,被隔离,被抛弃。”   荆蔚把胳膊伸到他脑袋下让他枕着,两人在屋瓦上躺下。   “后来呢?没有回修竹吗?”   阮云开摇摇头:“就当我感觉自己快要消散的时候,我突然又能听到人间的声音了,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死了,在阴间或是九重天,茫然了好久发现是在一个酒楼里,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来这儿的。就是在那附近,我碰到了三王……陛下。”   荆蔚听到他硬生生转变的称呼,忍不住说道:“这儿是浮林谷。”   不是皇宫也不是王府。   “秦钟离是吗,你遇到了秦钟离。”   阮云开转头看他,忽然笑了:“你是在吃醋吗?荆谷主。”   荆蔚轻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一开始我当然不知道那是皇宫贵族,我听到隔壁桌有一对父女在吃饭聊天,父亲责怪女儿整天不做女红不练琴就知道看书,女孩子家读那些个书有什么用,那女孩子镇定地回他父亲‘爹爹,我可是要当文豪的,你可不能小瞧了女儿。’她爹爹叹了口气,叮嘱她以后出门在外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要和其他官员们搞好关系不要被抓住不好的把柄,稍不留神就是要命的哪有寻常百姓家过得日子安稳云云,听起来竟是位考试中榜即将上任的女官。”   “嗯。”荆蔚摸摸他耳朵表示自己在听。   “然后我忽然就醒了,感觉往后的人生有了目标,那时候我脑海里就反反复复一句话——我娘希望我当官。我娘还在的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在她看来,皇帝啊,将军啊,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啊,那可都是正义的化身,老百姓们的护身符,跟神明一样须得受人尊崇的。可我不爱看书不爱动脑筋,适合当官的是姐姐才对,姐姐就跟那个要出门上任的女官一样是个才女,喜欢看书喜欢安静,什么规矩都懂,能和任何人友好相处,而我一门心思跟着师父练剑,修竹就是我的家,我可以几年如一日的待在莲花峰上,却无法想象被那宫墙围着呆上一天会是什么感受。”   云开续道:“出了酒楼我在附近找了个空旷没人的地方,第一次将师父传我的风月剑法使了一遍,却因为几天没吃饭神思恍惚,师父随风月一同过继给我的内力也还没有为我所用,只觉得天光耀眼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是秦钟离救了你。”   阮云开点点头:“是。我恍恍惚惚念叨着要当官,他说他可以让我当官,当大官。”   阮云开停顿片刻,抓过酒坛子扯开封口灌了一大口,接着说道:“最后我真的当了官,还是当初三王爷府现任九五之尊陛下门里的!却是个必须玩阴谋诡计的谋士,也不知道我娘要是知道了,会是高兴还是难过,可能她根本就不知道有种官叫谋士,就像她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官老爷都是父母官,多的是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   荆蔚抓过他手中的酒坛子,大大喝了一口,枕在他脑袋下的手轻轻拨弄他头发。   “你能将这些事说出来很好,这样,你才能往前看。”   “嗯,轻松多了。”   这些事情埋在他心里八年了,起初以为可以当做不存在,却在每个夜里化成梦魇纠缠,如今用语言说了出来,感觉心的空间终于有了清理的可能。 第16章 第 16 章   “姐姐已经不记得我了,她失忆了,比起这个,我更困惑的是,她怎么会和秦钟离在一起?”   “屠戮修竹和村庄被焚毁有关系。”   阮云开大惊:“你确定?”   “我们都这么想的不是吗,如果假设成立,做下这两件人命关天的事的,有没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阮云开噌的一下坐了起来:“那一天是阿虎,阿虎跑到莲花峰上告诉我我家出大事了,让我赶紧回去,我回去就看到满天的大火……”   “那天过后你就再也没有回修竹,你去了三王府。”   “是。”   “还记得日子吗?”   “八年前,申月廿九。”   “是先帝驾崩那一年?”   “对,就是那一年!我记得那天过后没两个月先帝就走了,王府里所有人都披麻戴孝。”   荆蔚也已经坐了起来,伸出手握紧了他的:“云开,你要做好准备。”   阮云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他磕磕碰碰问出一句话:“修竹……修竹也是那一天吗?”   荆蔚闭了闭眼。   “是。”   “所以……那场火灾……根本就不是意外……”   “还不能断定,但可以从这里入手,我们假设放火烧村的和屠杀修竹的是一伙人,谁有那样的权势将这样大规模的杀戮隐瞒的不为世人所知?”   “不为世人所知?”阮云开奇道。彼时他人在王府天天和权贵大臣打太极玩阴招,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很正常,可是难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吗?   “我查过,那些曾把孩子送到修竹的大人全都迁往别处不知去向,剩下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莲花峰上经历了那样惨绝人寰的事,你看这八年,修竹还招了不少新弟子呢。”   “你好像很关注修竹。”阮云开突然插嘴道。   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怀疑,荆蔚不以为杵:“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知道了,跟我来。”   阮云开只犹豫了一秒就握住了向他伸出的手,荆蔚干燥地手掌很好摸,如同他身上经年累月伴随的药草香一样招人稀罕。   浮林谷顾名思义是在一方峡谷之中,地势低洼,荆蔚带着阮云开来到一扇低矮的木门前,这扇木门位于他们刚才喝酒的角楼正北方,镶嵌在一大块山石里,阮云开抬头一看,这分明就是一座山峰嘛,简直就是在山麓一方给砸出一个长方形空洞,硬生生把木门给摁了进去。   荆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晒干了的药草,他用手捻了一株不知道什么花,递给阮云开。   “嚼了,吃下去。”   “好吃吗?”阮云开条件反射地回问。   荆蔚微微一怔,笑道:“不太好吃,但能保命。”   “哦。”阮云开问出口也发现了这很幼稚,赶紧接过来吭哧吭哧嚼烂咽下肚。   “这个好吃。”   话音刚落,阮云开就觉得嘴里一甜,荆蔚往他嘴里顺势塞了什么吃的。   阮云开抿了抿,不由得心花怒放,高兴地问:“这是啥?真好吃!唉我怎么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   荆蔚看着他发光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养了个贪吃的小孩。   “花果蜂蜜糖,北暝大美人做的,好吃吗?”   “好吃好吃!”阮云开狂点头,“北暝还会做糖果吗,真厉害!”   “嗯,你喜欢的话我让他多做点。”   “好~啊,我想起来了,你给我治蛊那次,皇宫里那次,那次你也给我吃了这个,我还想怎么有这么好吃的药丸子。”   “小孩子嘛,大夫给看完病都是要给颗糖吃的,这样就能忘了看病时候的痛苦。”荆蔚特别认真地解释。   阮云开不太相信地瞥了他一眼,嘟囔着抗议:“谁是小孩子啦!”   荆蔚大夫捏了捏小病人的脸颊,“你看你,长了张娃娃脸,还这么爱吃糖,不是小孩子难道是老头子不成?”   也不知道这话哪里不对,阮云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有猫腻——荆蔚再半秒内笃定判断。刚想一探究竟,阮云开已经把果糖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荆蔚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这一舔可好,看在荆蔚眼里就是活生生的勾引,小舌头诱人,不啃白不啃,趁还没伸回之前,荆蔚便难以自制地像某种大型犬类一样扑了上去。   阮云开的唇刚碰到荆蔚的,全身就跟过电似的一阵酥麻,情感驱使他热烈回应,理智告诉他记得反攻,连夜色也体贴的为浑身发热的两人遮掩,照理说该如昨晚那样水到渠成。   等等,昨晚……   在荆蔚干燥有力的手掌勾勒他背部脊骨线条一路往下滑去时,阮云开猛然菊花一紧,昨晚欢愉中依旧清晰存在的疼痛回忆如潮水般回归!   恐惧是第一行动力,大概是真的,阮大人内心有多眷恋不舍动作就有多利落干脆,相当无情地推开荆蔚,在木门上咚咚咚敲了三响,“荆谷主,咱们进去吧,还……还有正事儿呢!”   荆蔚:“……”   没想到浮林谷还有这样的地方,从小木门一进去就踏上一条长长的阶梯,这梯道用水泥混了细碎石子砌成,凹凹凸凸,颇不平整,一个不留神踩到尖头石子凸起的地方,那一下子都快刺破鞋底了,痛感也是不小。   阮云开一个闪身躲开足下凸起的一块,动作太大,腰间又是狠狠一疼,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不节制的后果!   这石阶竟是深不见底,这样一直走让人无来由的有种恐慌,会走到九幽之地去也未可知。周围黑洞洞的,唯一的光亮来自荆蔚手中几株荧光草,阮云开下意识地靠近他。   狭小的阶道只能容得下一人,荆蔚想了想,直接拉住阮云开,把他抱了起来。   “这算啥?!”阮云开一惊,心想再不济你背我也行啊,这公主抱衬得我多弱鸡啊!   荆蔚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冷嗖嗖开口:“鬼故事经常发生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突然不是后面的人不见了就是前面的人不走了,后面那个绕到面前一看,那人脸已经……”   “闭嘴!”阮云开赶紧打断他,不由自主往他怀里缩了缩,瞪大了眼盯着他,仿佛真怕他的脸会变成什么可怕的东西。   荆蔚轻笑一声,安慰道:“别怕,我阳气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阮云开意识到什么赶紧刹车,脸上一红。   “云开,对不起,今天本应该给你做个药草推拿的,这样好的快些。”   “没……没事的啦,我也是练剑的男子汉好不好……”说到后面,声音细不可闻。   荆蔚知道他内心奔放热烈表面却脸皮薄常常害羞,当下也不戳穿,给他说谷里的趣事转移他对这地方尤有恐慌的注意力。   两人这么聊着聊着,时间倒也过得快,这看似无底洞一样的石阶终于也走到尽头。   阮云开终于知道荆蔚在门外给他吃的那株干花有多重要了,这地底下冷得几乎让人跪下。   随着寒气入侵,阮云开肚皮里升腾起一股热量,那热流百转千回,渗透进五脏六腑而不动声色,绵绵密密,强大而缓慢地替他抵御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气。   想来是那株花的功劳。   “荆蔚,你没吃那朵花,你没事吧?”阮云开着急问道。   “放心,这寒气对我没用,我们得快点,你身子本就不舒服,千阳花只能挡这寒冰气一时半刻,久了你会吃不消。”他已经放下阮云开,但一直牵着他手,现下也没有放手的意思,直接引着他往前走。   七拐八拐,阮云开都快晕了,这黑乎乎的地方要是他一个人进来的话,很难说能不能出去,根本就是个小型迷宫嘛!可荆蔚却对此熟悉的闭着眼都能步履如梭,这荧光草显然也是专为他点的。   眼前是一块镶嵌在山石里的晶莹冰块,边缘和石块几乎融为一体,呈现出自然的晕染色。一只火红色的鸟静止在这寒冰之中,被永远的封存。   阮云开惊讶道:“这……这是什么?”   “闪灵鸟,只出现在鲜血浇灌的土地上作短暂停留,见证杀戮的一段段记忆,兵家所求圣物,也是各国将相趋之若鹜的东西,若不是自愿停留,谁也别想抓住……闪灵鸟的眼睛被称为闪灵之眼,谁得到了闪灵鸟,透过它的眼睛,可以回到古战场,看到过去闪灵记录下的所有战争细节。”   云开了然,所以很多人都想抢夺,手握军队的权臣想要篡位,各国兵家想要一展鸿图,就连像他这样的谋士,恐怕也是前赴后继。   阮云开自嘲地笑道:“这么个好东西,得到了要么叱咤风云,少说也能建功立业,我居然毫不知情。”   荆蔚看着他,认真道:“阮大人淡泊名利,是好事,有益身心健康。”顿了顿又饶有兴味地凑到他耳边道:“再说了,阮大人真的相信这种东西吗?” 第17章 第 17 章   闻言,阮云开嘻嘻一笑:“被你看穿了。”什么闪灵之眼回到古战场,鬼话连篇,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他闲闲的走了两步,停在闪灵鸟正前方,目光如炬,盯着传说中的闪灵之眼,一人一鸟,隔着透明冰块对视良久,阮云开忽然一笑,挑了挑眉,轻佻地对它吹了口气,随即退开。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未知的神秘,有许多我们愿意去尊崇的神明,可是这个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有这种生物存在的?”   “十三年前,一夜之间就有很多人知道了它的存在,甚至连寻常百姓,都抱着升官发财的心理四处寻找,抛家弃子,背井离乡。我师父就是为了探寻这种生物的下落而死,临走前冰封了现在我们眼前看到的这只,我命人建造了浮林谷入世,一方面是救我想救的人,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为了彻底揭开这种东西的真面目,既然说有两只,一只已经被冰封,另一只……他们不会不舍得放出来。八年前修竹山庄死了那么多人,传闻会出现在鲜血浇灌土地上的闪灵鸟,为了加强这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假说,有什么理由不出现呢?   “突然间出现,连传说都谈不上,那么就是有人操控了。”阮云开喃喃自语。   “阮大人有何高见?”   “被鲜血浇灌的双眼,如此邪性的东西为何形似凤凰,凤凰降世预示太平,你刚才说除非自愿停留,否则谁也别想抓住,是不是还有一说,什么样的人窥探了闪灵之眼却不会将他作为战场杀戮的武器,闪灵就会为谁停留?”   荆蔚眼里闪过光亮:“确实有这种事儿精的说法,还说闪灵选中了某个人后会为她留下一滴红色的血泪,凭着这颗凝固的泪珠就可以让自己的神识在古今战场上任意穿梭了。”   他想起以前奎疏弦吊儿郎当说的一句玩笑话:“荆大谷主,以后你看上的人非得有颗七窍玲珑心,聪明得很,要不然你也看不上。”   荆蔚笑意盈盈看着阮云开,心想,七窍玲珑心倒是不必了,心眼太多活的不自在,思虑频繁对身体也不好,像阮大人这样就够了,想相信的人义无反顾的去信了,该怀疑的时候也不藏着掖着,偶尔勤奋起来需要思考,小脑瓜也够用,刚刚好。   阮云开还在继续说:“还真有那么多人信,也是,凡是牵扯到利益好处的,普通人的防范心理总会比平时低那么一层,人们总是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窥探了也不用在杀戮之事上,好比得了一大把横财却不用,心痒难耐,但又都能自我说服自己就是那个心灵高洁的人,特别的人,上天眷顾的人,说起来,就跟谈恋爱似的。”   “跟什么似的?”荆蔚眼看他把话题扯得风马牛不相及。   “谈恋爱呀!”阮云开理所当然道:“你看那些个恋爱中的痴男怨女,他们面对和彼此有关的事情时,总能自己建造一个盲区,用来屏蔽自己的智商,这种自己跟自己斗的手段,真教人匪夷所思。”   “哦~”荆蔚意有所指地接道,“那敢问阮大人,是不是恋爱中的人都习惯把话题往恋爱这件事上引啊,别管多不想干的事,都能拐弯抹角莫名其妙就和恋爱搭上边了。”   “那是自然,要么就和老……”   “和老什么?”   “没……没什么,刚才都我胡乱说的!走了走了,冷死了。”   浮林谷的温泉里,阮云开哈欠连连,已是子时过半,除了挑灯夜读和须得特定时辰采集草药的学生,很多人都进入梦乡。   “云开,你怪我吗?”荆蔚将手中药草汁涂到他肩膀上,然后用一名在推拿功夫上也颇有心得的大夫独到的手法给他舒展筋骨按摩,腰上已经在下水前按摩过了,怕他冷,给他泡在热水里再进行肩部舒缓。   阮云开摇摇头:“你也说了,只救想救的人,而且,你已经救了师父和三儿了……那次在皇宫里,我蛊毒发作,你来救我,不是巧合吧?”   “不是,我在西地对你一见钟情救了你,我知道这种蛊并不是一次就能清除的,回去后我查了你的身份算准了第二次发作的时日。”   “然后你就大摇大摆趁乱进皇宫来了。”   “对,带了西驰和东瞻。秦钟离的守卫也太不严了,东瞻扮成宫女进去,也没人察觉。”   “啊,就是进来上报浮林谷谷主求见那个?”   “亏你还有印象。”   难怪他觉得东瞻的声音耳熟呢!   “秦钟离以前是个挺随和潇洒一人,我一直觉得他要是不当王爷,只是个江湖侠士,没准还能和我师父做朋友呢。可他自打升级成了皇上,就变了。”   “月色这么好,说他干嘛。”荆蔚嘟囔了一句,手又不规矩了。   阮云开又大大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我先睡了,你要是敢弄醒我,我铁定怪你!”   说完两眼一闭身子一软,当真睡了。   荆蔚:“……”可怜堂堂荆谷主,只好安安分分给他相好按摩搓背,裹好了回屋,擦干睡觉,为缓解能看不能吃的焦灼,拿被子给他裹成一大粽子,然后在心上人在怀的良夜里,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还没交代——你姐姐云然佩戴的红色水晶耳饰,正是闪灵鸟的泪珠。   于是第二天阮云开起床后刚吃完早饭就受到了这一暴击。他“嗝”了一声,觉得这早饭是注定不好消化了。   正当他们商量着什么时候再去找一趟云然比较好,浮林谷里迎来了一位熟悉又意外的客人。   在青竹坏绕绿草盈盈的厅堂里,奎疏弦悠闲地摇着他那把金碧辉煌的扇子,与周围自然素朴的风景一衬,显得颇为不伦不类。   “殿下怎么会来?”荆蔚开门见山。奎疏弦每年都会拜访一次浮林谷,都在春季,今年三月头上他已经来过了,夏季的时候浮林谷更是几人一同前往西地回过礼,奎疏弦现在再来可叫人想不明白了。   奎疏弦笑眯眯的看着他:“你看你,我难得来一趟,你难道不应该先欢迎我吗?成风兄,这么久不见,我可想你得很。”说完便要抱上来。   荆蔚皱了皱眉,闪到一边,笑道:“殿下,我是有家室的人,有夫之夫怎么配得上呢,还请殿下另觅良人想念的好。”   一席话虽是笑着说的,却不是玩笑话,奎疏弦听出他话语中的严肃,讨了个没趣。   “咦,这位娃娃脸的小朋友是谁呀?”他像才注意到荆蔚身边的阮云开似的,一脸好奇。   荆蔚不想让阮云开同他有什么牵扯,偏偏奎疏弦此番前来,比以前讨厌多了,是真的讨人厌那种,只听得他可有可无地问道:“成风,你不介绍一下吗?”语气极为狎昵。   荆蔚吁了口气,回答他:“内人。”   奎疏弦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当下噎住,讪讪地收起一副风流样。   阮云开的眼神在两人间游了一圈,觉得气氛不是很好,“内人”两字一出,他又窘迫又有点高兴。   “你们聊,我先出去了。”他不太喜欢奎疏弦,感觉他身上有种奇怪的脂粉气,这和他刚来浮林谷那会儿在传信楼中看到的信件中那个爽朗活泼搞怪的西地王子一点都不像。今天所见的奎疏弦,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媚俗味道。   “你也先出去吧。”奎疏弦吩咐随从木达措。   这个木达措荆蔚很熟悉,他是奎疏弦的伴读,也是他最亲近的随身侍从,荆蔚每次见奎疏弦,木达措肯定在旁边精神奕奕的守着,随时随地准备为他的主子肝脑涂地的意气风发。可如今再看这位,荆蔚心一沉,只见木达措骨瘦如柴,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松垮垮穿着,乍一看以为借来的,双颊凹陷,黑眼圈浓重的盖住半张脸,他原本活灵活现的眼睛现在疲累呆滞的散不出任何光亮。   接触到荆蔚的目光,木达措一抖,眼里突然出现哀求的神色,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叫你出去!”奎疏弦一声尖叫,毫无预兆的踹了他一脚,只把这干枯瘦小的可怜仆人踹得飞出厅堂,跌撞在外头砖头地面上,哇一下吐出血来,这血竟然不是正常的鲜红色,而是带着点点红血丝的黑褐色。   奎疏弦转头面向荆蔚,又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刚才踹人的不是他。   “这些奴才不懂事,荆谷主不要生气。”好像突发脾气的不是他一样。   荆蔚低下眼,敛了神色。他走到主座旁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奎疏弦,然后坐下。   奎疏弦也坐下,他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如此几个来回,安静的空气中只余这纸扇刺啦刺啦开合声。   荆蔚也不催,只一口一口抿着茶,等他开口。   在一阵穿堂风溜过后,奎疏弦终于开了金口:“成风,你是大夫,我要是病了,你要不要救我?” 第18章 第 18 章   “你炼蛊了。”   奎疏弦一惊:“有这么明显吗?”随即又笑了,笑得像个女子,“对,我炼了。”   荆蔚闭了闭眼,说一点也不难过是假的,他认识奎疏弦很长时间了,如今这人终归还是走上了这不归路。   “疏弦,我提醒过你的。”   奎疏弦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眼里有近乎悲伤绝望的影子,可很快就隐去了,他依旧用那种女性一样娇媚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成风你一直把我当朋友,那种可有可无的朋友,你足够了解我,所以不会和我深交,你看,我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有些东西啊,我必须牢牢握在手里,我讨厌的那些人啊,我就算毁了我自己,也要拉他们陪、葬!”   荆蔚知道,昔日好友,今天过后,就再也不是了。   “所以,你到底是来让我医治你的,还是要我加速你的灭亡。”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不带问号,因为在他心里,早已知道答案。   果然,他听见奎疏弦说:“你给我配药,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变成和蛊一样毒的东西。”   “奎疏弦!”看着他这样自甘堕落,荆蔚忍不住生气。   “荆蔚!给我配药。”他顿了一下,“就等于救我。”   这次,他叫的是荆蔚,一如往昔,而不是今天一开始那几次阴阳怪气的称呼他的字。   而荆蔚知道,他和奎疏弦之间多年好友的关系,彻底的完了。   荆蔚的表情冷了下来,他看着奎疏弦,缓缓说道:“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还来找我干什么?你走吧,我和你恩断义绝。”   奎疏弦也盯着他:“你答应我这最后的请求,我马上消失在你面前,免得你恶心。”   荆蔚:“做不到。”   奎疏弦点点头:“我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我一定要你答应,你若答应了,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出现你面前,你若不答应……”他脸上浮现阴毒的表情,“那个娃娃脸就是到我寝宫里偷东西那个贼吧。”   荆蔚冰冷的目光刺向他:“奎疏弦,你要把自己当蛊炼我拦不住你,当年你第一次来浮林谷我就告诉过你,浮林谷谷主只救自己想救的人。现在的你就只能这样了吗,只能用这样的手段?”   荆蔚摇了摇头,续道:“你以前除了完成功课什么也不做的样子都比现在来得令人尊重。”   奎疏弦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颤抖着,他狠狠一甩袍袖,转开了头,掩盖了某个角度脸上出现的浓烈悲伤。   他平复片刻,说道:“好,我不求你制药了,你答应我另一个请求好了。”   荆蔚道:“你要什么?”   奎疏弦吸了吸鼻子:“把北暝送给我。”   荆蔚沉默了,他觉得奎疏弦简直不可理喻。   “真的,荆蔚,你把北暝给我吧,没他我活不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了,让他陪陪我,等我死后,他就可以回来了,我会把我所有的遗产留给他。”他刚才一会暴怒一会阴狠的,现在一下子又耸搭着脑袋像只无助的小羊羔,荆蔚不知道他炼蛊多久了,但显然已经深受其害,他原本的性格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变化莫测的情绪,过不了多久,心智将会迷失。   荆蔚叹了口气:“北暝又不是我的,我没有权利把他当物品送来送去,你要是想让他跟着你,就自己去问他愿不愿意。”   奎疏弦点点头。“我可以在这儿住几天吗?”   “可以……如果你肯让我把把脉的话,我能判断你体内的蛊毒到什么程度了,只要对症下药,不一定能让你痊愈,但是……”   “荆蔚!”奎疏弦打断他,嘴角抽搐了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以为是呢,大多数人想要的就一定是我想要的吗?每个人的执着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太想当然。”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时节,滚热火烫的日子仿佛已经远去一个纪年之久,连中午的太阳都被削去了七分力道。浮林谷里桂花飘香,阮云开特别喜欢桂花香,每天都要夸张的深呼吸好几次,恨不得把自己泡在桂花酿里,因此这些天他可乐坏了。   这天秋高气爽,他跑去找夜铮,发现他正驱一艘小船行在湖中央,天鹅们心情也很好的样子,在舟边上游荡,吃着东瞻投下的食物。   阮云开哈哈一笑,展开轻功掠过湖面,轻轻落在船头。   东瞻看到他,红彤彤的脸上漾起明艳笑意,揶揄道:“阮大人也来喂鹅吗?”   “哈哈,喂鹅这门手艺还是夜铮大哥比较靠谱,我借你小舟一用,伺候伺候我这把懒骨头。”说完躺倒在舟上,朝天翘着二郎腿,颇为舒适惬意。   荡漾了一小会,阮云开伸手往小船船头的隔板里一掏,摸出来一坛竹叶青,边开封边遗憾说道:“可惜北暝忙着做糕点酿酒酿,东瞻你又不喝酒,我只能独饮了!”   “你还没吃过北暝做的糕点吧,等他做好了你可一定要去尝尝,别外边市集上买的可好吃多了。”   “我只吃过花果蜂蜜糖,还是你们谷主给的,他说那也是北暝做的,哎真是美味,自打我第一次吃过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哈哈。”   “是了,我们北暝啊,什么好吃的都会做,不过他拒绝给我们做饭菜,他说吃过他做的饭菜咱们一定会缠着他要第二顿第三顿的,那可不行,‘只有我夫人能享受我一日三餐为她服务的待遇’。”东瞻惟妙惟肖学北暝说那话时的神气。   阮云开点头:“就是不知道北暝大美人会看上怎么样的人呐?”   东瞻撒完手里最后一点粮,摸了摸鼻子说道:“北暝这孩子都不怎么出去玩,一天到晚待在谷里,唯一能让他出去的理由是哪样食材没了,他得去买,他夫人大概就是这些花花草草、蜂蜜面条、鱼虾肉丸……”   “还有这些个机巧小物件。”阮云开指了指小木船上那个圆形自动旋转的动力装置,补充道。   东瞻连连点头:“对对,南渡做的东西他也是极喜欢的。”   两人在小舟上背后说人闲说的不亦说乎,阮云开一抬酒坛子,豪迈道:“东瞻姑娘,我先干为敬啦!”   “一个人喝酒多闷呐!我来陪你!”一个人影在瞬息间闪将到这长不足二米五宽没有零点六米的独木舟上,手里还提着团什么东西。   船上两人皆是一惊,赶紧平衡剧烈摇晃的小木船。   “白鹿?”东瞻看清那团“东西”正是白鹿,正被奎疏弦横夹在咯吱窝下,此刻他正扑腾着,嘴里骂骂咧咧:“不男不女死兔崽子,没根的软皮囊!敢动老子,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药酒,   烂货!破人!有本事放下老子!”   奎疏弦邪笑着,对于白鹿的谩骂也不知道有米有生气,他把人一扔,突然倾身向前去攻阮云开,东瞻抢过去拖住白鹿,转眼看到阮云开已经和奎疏弦交上手了。   奎疏弦那金碧辉煌的扇子一甩过去就被阮云开用风月一挡,裂成一条条如破布,奎疏弦气得双手做鹰爪状往他胸口心脏处抓去,怒喝道:“出剑!”   阮云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不配。”   为了避免小木船遭殃,阮云开双足一点沿着细窄船舷急速掠开,然后在船尾轻轻借力一点,人便升至半空中。   “好俊的轻功!”东瞻大声赞道。   奎疏弦追到船尾,忘了自己不会水性,一愣,双手划船似的猛转,努力将身子往回仰,阮云开在空中一个筋斗翻到他背后,赏了他一脚,自己趁势正好纵回小木船。   奎疏弦尴尬地摔到了湖里。   东瞻和白鹿大笑,白鹿喊道:“云开哥哥好棒!”   秋天的湖水已经很冷了,奎疏弦冻得上下牙关直打架,关键是他还不会水,拼命扑腾,脑袋在水里时隐时现,冰冷的湖水往他口鼻里直灌,他只能往肚子里吐完全不知道如何在水里换气……   奎疏弦浑身湿透,衣裳大敞地窝在小木船上,发尾还在滴滴答答滴水,他往自己胳膊上瞧了一眼,好家伙,一身的鸡皮疙瘩,给冻的。   看到边上的阮云开正一口一口悠闲地喝酒,他喉咙里咕嘟了一下,没忍住:“能给我喝点吗?我冷。”   阮云开瞄了他一眼,递给他:“喏,很贵的,记得付钱给东瞻。”   东瞻接口道:“一个元宝。”   “哦。”奎疏弦颇为凄惨地应了声。   白鹿和东瞻背对背瘫在对方身上,眯着眼享受着秋日好天气,白鹿嘴里吧唧着什么东西,借着清风,阮云开灵敏地问出来那是花果蜂蜜糖地香味,白鹿在咀嚼那款应该是玫瑰花加草莓味的。   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看来白鹿这小子藏粮颇丰啊,北瞑已经开始酿新糕点了,以前酿的大家差不多都吃完了,白鹿这小子究竟藏了多少?   东瞻不为所动的闭目养神,阮云开仔细一瞧——呵呵。   她正偷偷伸手到白鹿的口袋里去呢!   不料小胖子护食警戒心很高,一只手死死捏住袋口。只见他啪一下打掉东瞻的手,怒道:\"师姐!   我就一颗了你还跟我抢?\"   东瞻啧了一声,收回手:\"谁信呢?\"   白鹿似乎很不甘被冤枉,怒目圆睁地指着奎疏弦:\"是真的!本来还有小一袋的,就他,这王八蛋!抢人食物的烂货!他一听这糖果是北瞑做的就整一包全给我抢去啦!只给我留两颗,一颗在我嘴里,另一颗……\"他把口袋紧了紧,\"就只剩袋子里这一颗了。\"   说完一脸委屈,都快哭出来了。   东瞻摸摸他头发,宽慰道:\"谁叫你打不过人家,行了,北瞑不是在酿新的了么,等酿好了你多偷点儿,我保证不拆穿你!\"   白鹿:\"……\"   阮云开的行动就比较直接了,偷糖果?不,他直接跑去跟荆蔚撒了个娇。   “老荆,我要吃北暝做的糖果。”阮云开作可怜萌状。   正在配药方的医仙大大大手一挥,豪迈地摸出一个元宝:“买去吧!”   “……”   “不够吗?”   “不是,北暝还没酿好。”   医仙大大又摸出一个元宝:“告诉北暝,预付!”   阮云开喜笑颜开,蹦蹦跳跳跑了。当然,这是后话。 第19章 第 19 章   此时,奎疏弦半坛竹叶青下肚,终于不再瑟瑟发抖,能正常讲话了。   \\\"云开,你的蛊解了?\\\"   阮云开心里咯噔了下,心道:\\\"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就这会儿功夫就叫我云开了,是不是我再踹他一脚,他就得叫我爷爷啊?\\\"他想得乐呵,差点笑出声来,好歹忍住,回道:\\\"大概吧!\\\"   \\\"大概?\\\"奎疏弦无语,这也太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他心中的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烧着,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皮肤,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蛊呀,是我问一苗疆女子讨的,这女子打小生活在花柳之地,所炼的蛊那可是千奇百怪,我问他讨了个特别点的,哎,这东西有两种疗法,一种是解药,这个不必说啦,荆蔚肯定配的出来,他知道我的花花肠子,自然明白往哪方面配制。”   白鹿插嘴道:“那另一种呢?”   “着另一种治疗方法嘛,”奎疏弦神秘地眨了眨眼,又想摇他那把金碧辉煌的扇子,一晃才想起来刚才被击烂,又泡了水,早已化为乌有,他虚虚做了个摇扇子的动作,白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奎疏弦瞪了他一眼,接上刚才的话头,“这蛊还有另一种不用寻常苦草药的解法,至于怎么解嘛,就要看它的名字了。”   他故弄玄虚,偏偏白鹿好奇地不得了,十分配合地上赶着问:“什么名字?”   奎疏弦一字一顿乖张地说出三个字:“三、千、顶。”   “三千顶?啥玩意儿?”白鹿一头雾水。   阮云开原本也觉得这名字颇为古怪,此时突然灵光一闪,一秒不到就明白是咋回事了,这么说他这蛊已经解干净了?   比白鹿大好几岁的东瞻想了片刻也咂摸出味儿了,她瞄了阮云开一眼,又瞄一眼,鬼鬼祟祟的。   白鹿胳膊肘捅捅她:“师姐,那啥意思?你懂不?”   东瞻当机立断:“别问我,我也不懂!”   白鹿把视线转向阮云开,看到他正和奎疏弦眼神交战,自西地王子说完三千顶三字后,两人均不说话,只是盯着对方猛瞧,一个眼里是事儿精似的好奇喝八卦,一个怎么看都是在警告。   白鹿在两人中扫了一会儿,憋不住了,开口:“云……”刚一个字飘出去,只见阮云开攸地起身,顺手抄起奎疏弦放在身边的衣服,这会儿功夫衣服已经在阳光下晒得半干了,他想也没想,一甩手就扔进了湖水里。   奎疏弦:“……”   阮云开已经离船而去上了岸,不见踪影。   白鹿有种感觉,他们几个中就他不知道,想到这,他更是心如猫抓挠,扑过去抓住奎疏弦的胳膊:“快说!三千顶是啥?”   奎疏弦看都不看他,回道:“问你家云开哥哥去。”   白鹿:“你别废话,我问你呢,你说不说?”   奎疏弦:“不说,说了万一被揍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   白鹿:“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费事儿呢?”   奎疏弦:“你不费事儿吗?又跟你没关系你这么好奇干什么?”   东瞻听着嫌烦,觉得两人都挺费事,她掏掏耳朵,也上了岸。   白鹿:“你不说?那行吧,你就这么裸着身子在船里呆着吧,待会儿我叫大家过来参观。”   奎疏弦:“白鹿,我记得我以前待你都挺好的,每次你来西地我都给你好吃的对吧,还带你玩。”   白鹿注视着他,认真道:“那是以前,你变了,你已经不太会像现在这样跟我聊天了你不觉得吗?变得……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奎疏弦沉默了,但他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因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想了想,觉得以后还是不要见白鹿,也不要见浮林谷的人了,那样,至少在他们心中,自己还是差强人意的样子,虽然没有很好,却也不会变得更坏。   白鹿等了会儿也等不到他说什么,失望地低下头,“我去给你拿干净的衣服。”他说完驱动独木舟靠岸。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荆蔚和阮云开就起来了,他们要再去见云然一面。荆蔚唤来西驰,让她防着点奎疏弦,西驰领命,两人带点干粮薄饼就出发了。   还好云然没有拒绝见他们,虽然上一次的见面并不愉快。   依旧是静心堂,云然看起来已经很淡定,和之前的惊怕失控判若两人,倒是阮云开跪坐在蒲团上浑身不自在,他偷偷去看姐姐的耳坠,正好对上云然望住他的眼,赶紧撇开视线。   荆蔚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看来今天的谈话只能由他来了。   “你说你是我弟弟?”两人都没想到是云然先开口。   阮云开刚想说是就被对方打断了:“你叫什么名字?”   “阮云开。”   “我呢?”   “阮云然。”   云然手一顿,目光中似有什么闪动,但很快平息了。   “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在这儿呆了七年了。”他看了眼四周,声音虽哑却沉稳,“我习惯了,并不想有什么改变。”   阮云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荆蔚一直盯着云然,想从她脸上寻到些破绽,闻言皱了皱眉。   “阮姑娘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吗?一个失去过去的人,心永远是漂浮着的,落不到实处。”   云然笑了笑:“知道了又怎么样呢?知道了会比现在更快乐吗?”刚说完她仿佛意识到什么,紧紧闭了嘴。   荆蔚已经嗅到其中的不寻常,意味深长道:“看来这七年,佛祖并没有打动阮姑娘。”   云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有点恼羞成怒,转过头去狠狠剐了他一眼:“阮姑娘是谁?我姓穆。”   她提高音量宣誓一般的语气让阮云开心头一阵冰冷,脑中隆隆作响,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幅幅画。   姐姐提着一篮子好吃的上修竹看他,姐姐拿布巾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更小点,姐姐小小的身子挡在他身前,一言不发承受母亲落下的棍棒,他因调皮捣蛋该受的板子最后都落在姐姐身上……他不好学,她坚持握住他手一笔一划教他写自己的名字,阮云开,十四划,三个字,是他最早学会的,完了非要吵着写她的名字。阮云然,清秀干净的三个字,依偎在□□爬过般的“阮云开”边上。那张纸在遭遇火灾前一直挂在屋子里。   荆蔚捞住摇摇欲坠的阮云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斜对面的女人,心里发火,冷笑一声:“哦?穆云然?”   女人在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下不爽地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抗衡:“是。”   “看来阮姑娘连爹娘都不认了,更别提这个亲弟弟了。”   “我说了我已经……”   “你已经不记得了!”荆蔚抢白,语气满是嘲弄:“多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和你们有任何关联,一个弟弟算什么,很快我就是拥半壁江山的皇后,过去的都是泥沼,我的未来荣华富贵……”   “闭嘴!你以为你是谁?”她的平静终于被击败,嚯的站了起来。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在下荆蔚,你想定我什么罪呢,皇后娘娘?”   云然脸色惨白节节败退,在荆蔚阴阳怪气扣下的“皇后娘娘”大帽子下气到哆嗦:“阮云开怎么教了你这么个货色的朋友!”   荆蔚完全没理她,打完东枪打西枪:“那么是谁给你的姓,秦钟离?”   阮云开看不下去了,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荆蔚握了他的手往外走:“走吧,云开,你姐姐不要你了。”   阮云开脑袋里乱成一锅粥,照云然的反应来看,是秦钟离告诉她姓“穆”的,还是“你失忆了,以后你就姓穆了。”又为什么是穆云然,忘掉了姓却记得名?还是秦钟离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他姐姐,那这么多年都不让他们见面是为什么?   快要出门时,身后传来云然的声音。   “请等一下。”   两人停下脚步望向她,几步之遥,她瘦弱的身子立于这朴素佛堂,有种孤军奋战的凄凉,荆蔚却奇异的从中看到了内敛的坚韧意味,他看到这个女人的双眼中闪耀着的光华,那是褪去迷茫后的清亮,是两次见面以来,第一次让荆蔚觉得,她是活着的,是有灵魂的,哪怕失掉了过去。   “我不会害你的。”她说。   “什么?”   云然没看荆蔚,她执拗地望着阮云开:“不管我做不做皇后,我都不会害你的。”   “看来陈伯伯并不是给我们指路虎子家去向的,而是让我来找姐姐的。”   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踢踏,两人并肩而行。   “你那个陈伯伯靠谱吗?”   靠不靠谱很快有了答案,两人从闻觉寺下来回到村庄,那个半痴的老人已经死在家中。   “有人发现我们在查旧案了吗?”简陋的小屋里,阮云开眼神冰冷。   这个老人就算知道什么也已经说不出来了,为什么连这也不放过?   两人对看一眼:“有人狗急跳墙了。”   “这是什么?”荆蔚蹲下身去,从老人紧握的手里拽出一样东西,是一截布条,应该是从衣物上扯下来的。   “这个花纹……是西域的人!” 第20章 第 20 章   奎疏弦一脸痴汉地看着北暝手脚利索姿态优美地做糕点糖果已经两个时辰了,时不时偷一块来吃,还得意的以为人家没发现。   两个时辰前东瞻正想着怎么看管奎疏弦最保险,北暝说你把他送我这儿来就行。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个好办法,在食色双全面前,奎疏弦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更别提作妖了。   只见他酝酿了两个时辰,蠢蠢欲动的手摸将过去,指尖快要碰到北暝袖子了,对面的美人双手一翻,似笑非笑看着他。奎疏弦会错意了,以为是调情,哪知北暝在心里破口大骂,咸猪手再敢伸过来第二次,擀面杖就不客气了!   奎疏弦刚想再接再厉,东瞻就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谷主找你!”   话罢,一块轻飘飘的东西落到他眼前,阮云开和荆蔚前后脚走了进来。   “认识这花纹么?”   “认识啊,这不是我们家下人的衣服花纹么,怎么了?”奎疏弦一脸茫然。   “确定?”   “啧,当然了。”他嫌弃地把那布条子往地上一扔,“那群狗奴才天天在我面前晃。”   荆蔚和阮云开对看一眼,荆蔚继续问道:“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奎疏弦更莫名其妙了:“就我啊,我溜出来的啊……”   说了一半想起了什么,大吼一声:“木达措你给我滚进来!”   这可怜的仆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他家主子面前。   奎疏弦抽出腰间鞭子便要打,被阮云开一把抓住,不满道:“你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干嘛打他?”   “就他咯,只带了这蠢奴。”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不知道啊,谁管他。”   “看来西域温宿国的王子也不过如此。”   奎疏弦哼了声,不说话了。   荆蔚看了看东瞻,平时谷内巡逻,东瞻堪当大任,要是恰逢外人来访,她定会特别留意。   东瞻摇摇头。   “卜”一声,一边的北瞑掸了掸沾满面粉的双手,套上一双看起来硕大无比的手套,打开身后火光耀眼的土坑——香气四溢。北瞑拿了两块新鲜出炉的绿色糕点,走到瑟瑟发抖的木达措面前蹲下身。   温柔无限地开口:“阿措,你好久没吃我做的东西了吧,尝尝看这个好不好吃?”   奎疏弦涨红了脸。   左丞相府。   奎户:如果当年的事被捅出来……   严忠勤:这事需要捅吗?人人都知道当年先帝一纸令下,封学宫。   奎户:可不止呐,修竹伤了风清朗那事,还有人命在里头……   严忠勤:怕什么,先帝早已归西了,谁也不会知道封学宫后面有没有“诛学子”。   奎户:那是你没动手!说的轻巧。   严忠勤:何必呢,奎大人,当初我说别动修竹,奎大人可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呢,得了,大不了啊,这锅我给你背了,左丞相严忠勤曲解先帝召令,私自调禁军杀学子。也就到这儿了,要查也只能到这儿了。   奎户: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慌的很,哎,你知不知道你们中原皇室派人偷我那个侄儿没事叼着玩的虎符。   严忠勤:秦钟离。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他登基也有好几个月了,整点动静啊!”   严忠勤把笔一丢,你以为秦钟离和他那个弟弟一样啊?   “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江山要是被他坐稳了,对咱两可都没好处。”   严忠勤叹了口气:“我老了。”   奎户暗暗咬牙,暗道,搭档不中用了。   入夜后,这宫殿显得愈发空旷凄凉了,密室门开,苏端给秦钟离披上斗篷。   陛下今晚比平时多呆了半个时辰呀,秦钟离笑笑,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过来似的无所适从。   “苏端,把剩下的奏折搬到书房来吧。”   “夜深了,陛下明天再阅吧。”   “没关系,反正睡不着。”他边说边往御书房走去。   这里空间开阔,西边高高的宫墙阻隔了外面寻常人的生活气息,秦钟离坐上皇位后,将百姓住宅必须远离皇宫四百米的法令给废了,同时废除的还有各项苛刻的赋税,渐渐的也会有人间烟火气不顾宫墙高耸随风潜进来了,秦钟离喜欢这种味道,它可以是米饭,花果,可以是农民梨耕的吆喝,混进空气里的汗水……那是人间,比这儿儿的死气沉沉好太多了。   他琢磨着什么时候把宫墙给拆了,索性把猫狗鸡鸭全放进来,上朝的文武百官一边捏着鼻子躲避,一边被狗追得屁滚尿流,想着想着笑了起来,猫狗,他记得有个人很喜欢这些小动物。   来到宫墙拐角处,这儿有处暗脚,月光照不到。靠近几步,秦钟离本能觉出不妙,脚步凝住不动。   “灭影!”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突然从阴影处暴起,蒙头蒙面朝他挥舞起一把长剑。   蠢货,剑都不会好好用,跟耍大刀似的!生死攸关之际,他想的竟是这个。   灭影掸了掸袖口上一块灰尘,他最近被派出去办事了,刺客身上的血顺着石板间隙淌过来,他颇为嫌弃地避开,俯身去探呼吸。   死了。扣开嘴巴,口腔里隐约可见白色粉末。   早藏好了毒。   秦钟离眼光掠过灭影,又去看天上月亮。   “你不是出宫去了吗?”   “陛下不是唤我吗?”灭影理所当然道。   秦钟离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还想继续这毫无实质内容的对话,他说:“我唤你你就能出现,不管你在哪里,离我有多远,只要我叫你,你就会出现在我身边,跟变戏法一样?”   灭影抬起头,顺着主子的目光去看月亮,为什么这个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愿意看着我呢?他想,难道月亮比我好看?   “变戏法是假的,属下是真的。”   是真的很关心你的安危,所以每次都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事赶回你身边……这些不能说。   秦钟离看着灭影往寝宫走,脚步有点不稳,是受伤了吧?虽然武功出神入化,但自己每次都只派他一人,他又不是神,受伤是家常便饭,这次看起来很严重,因为这家伙竟然不问他去哪边就往寝宫赶。   秦钟离无语片刻,对苏端说:“公公去休息吧,我回寝宫。”   要不然灭影的被子就白铺了,他恨恨的想,就当本王大发慈悲!   灭影这次的伤不轻,以往他给秦钟离守夜的时候靠着床杆站着就能睡一夜,今天半夜只听砰的一声,秦钟离伸手去捞他时,发现这个奴才竟倒在地上,他双手虔诚的托起帷幔内伸出的九五之尊的玉手,说道:“陛下,夜凉,手伸进去。”然后双目一闭,人事不省。   劳累了一天的皇帝只好把他搬上床,其过程非常不顺,因为他很清楚地听见一声咔,腰骨似乎哪里不对,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把自己往灭影身边一扔,沉睡过去。   灭影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他在黑甜的梦乡里找到了一团会发热的物体,很暖和,很柔软,出于杀手本能,他用剑拨了拨,发现没有危险,便放心地抱紧了……   然后秦钟离早朝迟到了,这还是他坐上皇位以来头一遭,他愤怒的盯着凑在他脑袋边紧紧抱着他的灭影,叫不醒,动不了,对,他发现昨晚那清脆的卡比他想象中严重。   阮云开回宫的时候,“皇上和近侍共躺龙床度一晚”的消息传得整个皇宫内院都在议论。   一个花白胡子满脸褶的老汉撞撞他手臂,耳语道:“你们宫里真够乱的啊,我以前以为秦钟离看上的是你。”   阮云开嘻笑道:“相公放心,我不会给你戴绿帽子的!”   老汉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手,“你叫我什么?”   阮云开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声音却是笑着的:“老头,别为老不尊啊!”   “老头?死小子,你站住!”   御书房前的珠帘被轻轻撩起,阮云开拖着老头往里走,忽又顿住脚步,朝撩帘子的人眨了眨眼,就靠这一眼,两人已无声中对话几个来回。   “灭影大人怎么沦落到撩帘子了?又不是卷帘大将。”   “关你屁事。”   “灭影大人和陛下……”   “闭嘴,关你屁事。”   “其实我不想这么快回来打扰你和陛下的,实在是……”   “你装,你继续装,你就继续装木头吧,别烦我!”   阮云开没憋住,扑哧一声笑,换来灭影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格外生动地瞪他一眼。   阮云开把头上发带往后一甩,非常潇洒的走了进去。   下一秒,他已规规矩矩行礼跪在秦钟离面前,方才那潇洒活泼姿态消失殆尽,麻木、茫然、笨拙开始在这张脸上交替呈现。   “微臣参见陛下。”他端端正正、字正圆腔。   “阮卿回来了?身子怎么样了?”   “臣无恙了,谢陛下关心。”他四平八稳。   “是我不好,急急召你回来。”说到这,秦钟离突然抬高声音,故意说给谁听似的,“你不在,别个人伺候起来毛手毛脚怪别扭的。”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沉默,秦钟离的脸飞快地红了,阮云开始脑海里开起了小火车,陛下和灭影……唔……   跪在他边上的老头嘴角冷漠的抽搐了一下,但苍老的面皮皱纹深厚,看不出他表情。   门口突然一阵哗啦啦的滴滴沥沥的声音,昂贵的珠帘被一掌劈断,一下子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散了一地,“伺候起来毛手毛脚的灭影”瓮声瓮气道:“抱歉,打苍蝇打偏了。”   大冬天的,洁净明亮的皇帝书房,哪来的苍蝇?秦钟离看了眼黑口黑面的大内第一高手,没说话。   不爽的可不止灭影一个,当晚,阮云开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吃醋的男人不好惹。   白须老头从书房出来就一直挽着乱云开,一路上侍卫们纷纷侧目,吕尚邢还特地过来慰问了他,这是阮大人的亲眷否?需不需要安排住处?阮云开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这是发小的爷爷前来投奔,并说自己会照顾她,请吕大人放心。   如此这般一路刷存在感的回到阮云开的屋子,中途那老头还不忘逗他:“你别急,怎么着人家都只当我爷爷辈的,糟老头子怎配阮大人呢?”瞧这话说的,阮云开立马健步如飞。   “哎呀,老人家腿脚不利索……” 第21章 第 21 章   入夜后,老头把一颗棕褐色药丸递到阮云开嘴边,真诚地哄骗:“可甜了。”   阮云开摇头。   “吃吧!”   阮云开继续摇头。   老头两指一并,直取脖颈经脉。   阮云开早有防备,一记格挡后秒退,老头上前去抓,被他左手一劈,手中药丸脱手而出。老头不在意,极快的速度往左一绕,声东击西,人影一下出现在阮云开右侧,距离太近,躲闪不及,阮云开被他的手肘抵住脖子,想往后退,对方一个加速把他抵在了门板上,只觉眼前剑光一晃,风月在空中划过,还在空中的药丸不偏不倚落在剑尖上。   “那都是花力气花时间做的,怎么能浪费呢?”老头严肃地训道,把药丸递到他嘴边。   阮云开愁眉苦脸。   “不能不吃吗?”   “不能。”   阮云开突然揪住老头的脸,用力一撕!   “靠!”老头叫,“很痛的!小王八蛋!”   “你说说,这次是啥,催情的?吃了不能动的?”   “停手!”   “阮大人!阮大人!”两人正纠缠不休,窗外有一人声由远及近。   “阮大人,皇上唤您呐!”   这个时辰还来唤人!恶不恶心!荆蔚在心里破口大骂。   阮云开也不闹了,一把拿过刚才还拒绝的药丸往嘴里一扔,很快眼前一片模糊,哦,这次是催眠的。   荆蔚抱他上床,回身小心翼翼把脸上的皮粘好,为了陪阮云开来这破皇宫,他不惜牺牲自己英俊的脸庞戴了张□□,这小王八蛋,没轻没重的!   一边腹诽一边去应门。   “哎呀阮大人!”那小厮一见门开就要往里冲,荆蔚一闪身横在门口。   “阮大人!阮大人!”哪想人家瞧也不瞧他,循着空隙往里囔着。   也就看他现在一身老奴装扮没法做出什么露陷举动,要不然他早揍上去了!荆蔚气啊,只好假装不小心摔到来人身上,顺势狠掐了人肩膀。   “哎哎哎,老伯!老伯你没事吧!哎哟,疼!”小厮也是没想到这人就这么朝自己扑过来了,站立不稳地抓着自己肩膀,这力道也是够大的,老是老,没准是块硬骨头。   “咳咳咳!”荆蔚冲着他直咳。   小厮面色大变,奋力转过头,这这这……这可别传染什么疾病才好!听声音这口老啖是相当浓厚啊!小厮快吐了。   荆蔚把人折磨得差不多了,总算肯直起身子,一双手还要吓唬人往人家袍子上摸,“年轻人,好人呐,亏得你扶住我。”   “老伯,阮大人呢?”小厮欲哭无泪,苦着张脸问。   “云开歇息啦,有什么事吗?”   “皇上传他。”   “哦。”   “这……”小厮有点傻眼,却不见他有再说什么的意思。   “要不老伯给通报一声?”小厮续道。   “不行啊,你也知道阮大人的身子前段时间出了事,这会儿还没痊愈呢。”   “这可怎么办呢?”小厮急了。   “你知道皇上传他什么事吗,我可以代劳。”   “别别别,老伯你都一大把岁数了。”小厮连连摆手。   “是吗,很累的活啊?”   “也不是,就是以前都是阮大人陪着陛下批阅奏折,研磨沏茶什么的。”   谋士还兼顾打杂沏茶啊!是不是还要扫地抹桌子啊!荆蔚在心里吐槽。   “奏折我是不会,但沏茶我会啊!”荆蔚来了精神,“需要按摩吗,这个我也拿手,咱们事不宜迟快带老夫去见皇上!”   小厮一脸懵逼,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老伯,您不行啊,您怎么能去呢!”   “年轻人,我行的我行的,相信老伯,研磨沏茶嘛没问题的,圣上是我的爱啊!老夫从小崇拜圣上!”   小厮死命拦住他,心累得不得了,最后终于把他推进门,慌不择路地跑了。这时候就算是皇上的传令也不管了,他打定主意宁可挨罚也不要和这个看起来像有隐疾的老头再纠缠下去。   秦钟离并不介意,只是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宣布由阮云开主持一周后的殿试,协助礼部的吕尚邢共同完成今年的民间人才选拔最后一关。   奎户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大为恼火,憋着一肚子气跑去严忠勤那儿。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严忠勤依旧在练字,面对奎户的咆哮头都没抬,“自从先帝去了,这学宫是封不成咯,秦桑虽无能,但也不是傀儡,这人才选拔也是早就复兴了的,你激动什么。”   “你们中原上一任娃娃皇帝好控制,乡试和会试的监考官全是我们的人,送去殿试的,吕尚邢也没奈何,最后选出来的官还不是为我们所用!” 奎户吹胡子瞪眼,“可这秦钟离呢,从一开始就把我们的人拔了个干净,到最后还放了个阮云开进来,有他和吕尚邢一起守着,还有我们什么事吗!”   严忠勤笑了笑:“奎大人永远这么关心我们汉人,西域这几年也不太平吧。”   “哼,王位迟早是我的,就凭奎疏弦那小子还想跟我斗吗,他呀,离死也不远了!”   “哦?”   “自己作的。”   “你怂恿他炼蛊?”严忠勤一针见血。   “他自己选的!没人逼他!”奎户怒道。   严忠勤摇了摇头:“他可是你亲侄子。”   奎户有点不自在,转移话题似的去看严忠勤写的字,这一看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宣纸上正正方方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奎户怒了,随即又从后背升起一股寒意。这个汉皇宫大臣,从七年前就跟他们西域狼狈为奸,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汉奸,私通外敌,谋害己国先帝他什么坏事没做过,居然还有脸写下这四个字,简直跟他的名字一样充满了嘲讽和反差。   真可怕,这些人真可怕,不像他们那个小国,连搞阴谋都是爆裂直白横冲直撞的,他侄子更是把自己当蛊炼扬言要拖着他一起死。   奎户突然有点想念沙漠里那块小小的绿洲和他那个最近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侄子。   疯了吧,那个歇斯底里的臭小子有什么好想的。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温度虽低但天气晴好,殿试就这样到来了。   阮云开起了个大早,沿着天街踱步而来,不出三分钟便看到有人从对面过来,不似他这般懒散样,来人腰背笔挺端端正正,衣袍纹丝不乱,在走动中愣是保持了左右衣袖对称,双手端着卷子平放身前,就这么正气凛然地过来了。   看到他,来人笑了笑,左右嘴角上扬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阮云开叹为观止,上前打招呼。   “吕大人。”   “阮大人。”   “请。”   “请。”   来人正是吕尚邢,坐镇礼部的大佬,统领四司,由于相貌出众穿戴永远干净清爽工作永远一丝不苟,作息规律到令人发指,倒是收获了大批迷妹,号称“礼部一枝花”、“皇宫第一考官”、。   两人一同进了考场,阮云开明显感觉到当吕尚邢进来后全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做完开场仪式,两人在一道竹帘后边盘腿而坐。   “吕大人还是这么受欢迎哈。”   吕尚邢笑笑:“阮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挂念,并无大碍。”   “那便好。”吕尚邢抿了口茶,不说话了。   阮云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透过竹帘能看到第一排考生,或奋笔疾书或埋头苦思,左边有一人神情兴奋下笔如飞,大概是太专注了,脸颊上赫然有一滴不规则的墨水也没发觉。   吕尚邢正死死盯住那滴墨。   他肯定忍得很辛苦,阮云开心想。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拿了块布巾走出帘子。   “擦擦吧。”   “哦哦哦!”考生激动,皇宫里的考官都这么热心啊!真好!   远远看到的礼部大人终于松了口气。   “吕大人这下安心了?”阮云开回来重新坐下。   吕尚邢冲他感激一笑:“阮大人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这人平时端方克己,也不怎么爱笑,这一笑起来当真万千光华流转,不过冲他这外貌和笑容,寻常人等是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家伙用起心计来也是相当可怕的,要不然在先帝昏庸不作为的年月里,在秦桑软弱无能的上一代,这皇室怎么还能撑着不破。说起来,严忠勤也是非常忌惮这个人的,若不是他,伙同西域那么些年这皇室也早该支离破碎了。   阮云开记得有一次后花园设宴款待外宾,他喝了点酒跑去上厕所,途中经过一处假山,正听见严忠勤在那评论吕尚邢:“长着一副美人面庞,不误国,偏要救国。”   他噗嗤一声就笑了,一度怀疑严忠勤是不是因为嫉妒人家好看的脸蛋才要争锋相对那么多年,还称呼他为“老狐狸”。   想远了,阮云开摇摇头,正听见吕尚邢在那自言自语:“其实……在另一边也点上相同形状的墨汁的话,不擦掉也是可以的。”   阮云开:“……”   殿试结束,共抓获作弊者两名,取消资格,其他一切正常,不愧是第一考官,阮云开感慨,他就坐在此人旁边,都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发现有人作弊的。   吕尚邢将考卷收齐、封好,交给礼部下属。   阮云开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迈腿走出去。   “阮大人。”吕尚邢叫住他。   “嗯?”   “听闻阮大人最近去了趟修竹?”   呃?!阮云开心一紧。   “……帮老苏找儿子。”吕尚邢笑着看他,续道。   去修竹是真,帮苏端找儿子也是事实,但阮云开就是知道,吕尚邢想说的不是这个。   阮云开也笑:“以前在三王府的时候就听说辅政大臣吕大人会占星卜卦,连中午食堂吃什么都能算出来,后花园里有几只野猫几条野狗全都一清二楚,这是真的了?”   这话存心损他,吕尚邢也不生气,他的眼睛偏小,此时被阳光照得眯起来更是只剩一条缝了,这一笑就显得他格外高兴像只吃饱喝足眯起眼洗脸的猫咪。   “我知道的事情确实比别人多。”眯眼萌说。   阮云开走近几步,凑到他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包括我要的那个答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那么一点……”眯眼萌拍拍阮云开的肩膀,“没事多去文渊阁走走吧,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阮云开气恼。   吕尚邢摇摇头,领着礼部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看把你能的,有林光罩着了不起啊!阮云开在心里大骂。 第22章 第 22 章   文渊阁地处皇宫东南角,与御花园相邻,先帝晚年寻求长生昏聩不堪,听信小人曾下令焚书,吕尚邢率领整个礼部在文渊阁的大门外跪了整整两天两夜,也未能动摇先帝的决心,暴怒着要这位统领礼部的大臣与文渊阁一起葬生火海。   第一圈火把还没来得及点燃,先帝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奸臣借此事大做文章,大发谣言称先帝是被吕尚邢活活气死的,西域兵马破城而来,将文渊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结果,苏端颁布先帝遗诏,立秦桑为王,兵部陈韩宁将军领兵前来,把敌国兵马打出了皇城,一路向西追讨,在城门外两千里的关卡处将一波敌军全部歼灭。兵部师爷林光抱起跪在文渊阁前两天未进米食的吕尚邢扬长而去,经过严忠勤身边时,那冰冷较真的目光差点将严忠勤刺出几个窟窿。   后来,秦桑下旨解封文渊阁,并将文渊阁一切事物交由吕尚邢管理。秦钟离篡位后,更是将文渊阁剔除在司法礼乐之外,加固了吕尚邢的实权地位,独立门户,文渊阁只和礼部最高层对接,皇权之下却凌驾于一切体系。而吕尚邢除了是礼部第一人,还因此被人尊称为文渊老师,身份愈加尊贵,把原本和他平起平坐的左丞相严忠勤甩了一条街不止。   荆蔚牵着阮云开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穿梭,不住称赞藏书之丰,阮云开深以为然,心里明白吕尚邢对这文渊阁是倾注了相当的心力。   “阮大人。”一个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两人看过去,是个女官,个子小小,偏瘦,一身礼部男儿装,看起来倒是英姿飒爽。她笑吟吟地走来,看到荆蔚,点了点头算作招呼,也不多话。   “礼部,孙城晓。”   “阮云开,好友荆蔚。”阮云开回礼,突然意识到还和荆蔚牵着手,大囧,慌忙抽回手。   孙城晓看似随意地一扫两人相牵的手,接着问:“听闻阮大人对先帝晚年的事很感兴趣?随我来吧!”   阮云开和荆蔚面面相觑,显然,定是吕尚邢安排好的。   三人来到一间隐蔽的隔间,这里空气不流通,一张桌子一条板凳,边上一盏油灯,一排木架子靠在墙边,上面摆放着几册书,书脊上都映出霉斑了,摆放也远不如外面的整齐,散发着一股陈年往事的味道。   “这些是唯一还没有翻新的,老师太忙了,大概要到明年才能提上日程了。”孙城晓说。阮云开和荆蔚倒也不介意,感谢了一番便要去查阅。   孙城晓却还不走,只见她掏啊掏的,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本子递到荆蔚面前:“签个名吧,荆谷主!”   荆蔚吓一跳,他虽早已扔掉那副糟老头装扮了,但这女官一直对他视而不见的,实在想不到不光认识自己,还是粉丝啊!   “可以啊!”荆蔚故作镇定。   “阮大人也签一个吧!”她满意地看了看荆蔚的签名,又把本子递到了阮云开面前。   “我?”阮云开指了指自己,一脸迷茫,“我就不要了吧?”他又不是远近闻名的医仙,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如吕尚邢,他有什么好签的!   “要的要的!”孙城晓坚持,眼里尽是期待。   “那好吧!”阮云开投降,拿过本子。   孙城晓又来指挥了:“签这里,对,这儿,荆谷主的名字下边。”   为啥我的名儿要在下边?!阮云开不服:“上边吧!我的签上边,我给你签大点!附赠一颗爱心!”   一旁的荆蔚眼角抽了抽,还爱心呢,那能随便给的嘛!好气。   孙城晓听罢,有点犹豫,她把阮云开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直把人看得起鸡皮疙瘩,荆蔚忍无可忍就要上去挡住她视线。   “怎么会是上边的呢?”孙城晓的点却不在这,她嘟囔着,“我看还是下边吧!”   眼看荆蔚黑着脸,表情阴沉到不行,阮云开终于不和这女官计较谁上谁下了,刷刷刷几笔大名签了上去。   孙城晓两眼放光,心满意足,却还不肯走。   真是太没眼力劲了!阮云开都快为她默哀了,没看到我身边这货快炸了么!   “荆谷主身上真是香,以前听人说医仙自带香囊我还不信呢!”她说。   荆蔚快把后牙槽给咬碎了:“鬼!个!香!囊!这!是!药!草!香!”   这时候岳菻霜要是在,肯定会说:“你泡在药草里洗澡的啊?哪几种说来听听我也试试。”   当初她就是那么没谱地说过,希望这两人永远不要见面。   孙城晓又转到阮云开那边去了:“阮大人,我们是不是见过,以前?”   她这是什么意思?揶揄自己还不够,还敢勾搭自己心上人?可这人又是自己粉丝,要是随便冲她开炮的话会不会不太好?还没等荆蔚想出个比较稳妥的方案来,一边阮云开仔细瞧了瞧这个女官,竟然觉得确实有那么点眼熟。   “你是……”   “酒楼!”孙城晓憋了口气突然大喊出来。   这一喊阮云开也想起来了,这不是他遇到秦钟离那天在酒楼里看到的那个即将走马上任的女官吗,当时还和她爹爹在一起,意气风发地说着“我可是要当文豪的”人,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真是缘分,他刚想表示下“姑娘好巧,我再给你多签几个名”,把本子一翻,刹那间愣住。   这这这……这真是太有创意了!他盯着画面上那两个牵手的男子张口结舌,这不是他和荆蔚吗?   脑内的小人又开始吵架了。   黄衣小人依旧卧在香蕉上,脸上满是笑意:“哎哟,画的不错啊!”   白衣小人站在一朵含苞莲花里:“不齿!”   小黄人:“姑娘有出息!”   小白莲:“女孩子家家有这种癖好,真叫人痛惜。”   小黄人:“莲儿,咱们也按本子里的姿势来一遍吧!”   小白莲涨红了脸:“滚滚滚滚滚!!!”身子一缩,沉到莲花里去了。   荆蔚以为自己看错了,讨要签名迟迟不走的孙城晓现在一脸的……羞耻。对,羞耻,像是被人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荆蔚疑惑,凑上去要看阮云开手里的本子。阮云开“啪”地一声合上,把本子往孙城晓手里一塞。   “什么?”荆蔚好奇。   “没什么!”   “没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女官转头就跑。   荆蔚:“……”   阮云开把木架上的书搬到桌上,荆蔚点亮油灯。   坐下,阮云开盯着被虫蛀得坑坑洼洼的几册书,吸了口气。   这里,距离想要的真相只有一步,自己有勇气去面对吗?   他抖着手去翻页,距离封面只有一厘米。   “云开。”一阵温暖,他的手已落入荆蔚的掌心。   荆蔚正担忧地看着他:“等知道了真相,你会怎么做?”   “报仇,杀光他们,当年哪只脚踏上的修竹,哪只手碰的我师父,我要他们一一偿还!”阮云开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魄力,荆蔚揉了揉在他掌心里那只拽紧的小拳头,可是……   “你是在自责对吗,你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觉得如果当时你在,风清朗不会受伤,你认为一切因你而起。”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那么巧,如果师父没有过继风月,谁能伤得了剑仙?如果那天他在,也不会保护不了几乎耗干内力的师父,所以,难道不是他的错吗?这一天一天,他都活在自责中,懊悔像沼泽,他越陷越深。   荆蔚心疼极了,他拨开阮云开的刘海,那双眼睛里有深深的悲伤。   “你这样不肯原谅自己,叫我怎么办呢?”荆蔚的语气很苦涩。   阮云开一怔,很是讶异,他没想到荆蔚会这么说。他和荆蔚,有过肌肤之亲,有过相互调戏,荆蔚很早就表示了对他的喜欢,他接受他一次又一次救他接受他对自己的照顾接受他的喜欢,他甚至忘了荆蔚本没有义务一路陪他,可人家还是一直默默陪着自己,陪着他来到这皇宫来到这昏暗的隔间。   自己只是偶尔给他一点甜头,他就跟傻子一样围着自己转。   阮云开,你真觉得自己魅力这么大?这可是医仙,整个浮林谷都是他的,自己这个混吃混喝还不合格的所谓谋士有什么资格差遣人家?阮云开突然想到还在三王府的时候就有很多狎昵的传闻说他不过是被三王爷保养的小白脸罢了。现在他觉得他们说的没错,只是他太过幸运,现在小白脸碰到了一个大金主,还是个痴情属性的。   他这一想就想多了,荆蔚看到他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叹了口气说:“云开,其实你只是跟我玩玩的吧?”   “啊?”阮云开正心虚呢,这下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是因为我救了你,正好长得也不丑,所以你不介意和我玩玩,正好出现在你身边的是我,换成别人,也是可以的吧?”   阮云开呆住,话题怎么就跑成这样了呢?   “你一门心思要给师父报仇,他真的需要吗?他接受你给他报仇吗?还是只是你一厢情愿?一心扑在这上面,你都赖得花心思搭理我。”   阮云开眼皮一跳,师父,他老人家连仇家是谁都不愿意告知,恐怕是真的不愿意他去报什么仇,否则那么多年,三儿早就提刀杀过去了。   荆蔚吸了吸鼻子,让人感觉他快哭了:“云开,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第23章 第 23 章   然后握着的手紧了紧,荆蔚最后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走出去。   剩下阮云开张着嘴一脸呆滞地坐在那。   他啥意思?老荆他啥意思?就这么扔下我跑了?不是,我们来这干嘛来这?哦对,这些书里可能有先帝驾崩,修竹遇袭那段岁月的真是记载,对对,快翻翻看……   一分钟后。   “可是老荆怎么就这么走了呢?!”阮云开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中午去食堂吃饭,一眼望去全是谁和谁一桌谁和谁一桌,只有他是落单的。   阮云开低着头拿着公用饭盒去打饭菜。   “这个、这个,嗯,这个。”   周围的人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窃窃私语。   “你看到阮云开点什么了吗?”   “看……看到了……”   “我靠崔达你干嘛掐我?”   “你快看阮云开的饭盆!他是不是中邪了!”   “阮大人灵魂出窍了吧,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点了什么吗!真见鬼!”   “我是不是瞎了,王林你掐我一下……”   食堂大妈也震惊地瞧着他,看他没有要改变心意的样子,抹了抹冷汗,颤颤巍巍拿着勺子盛了指定的菜,又哆哆嗦嗦放到他盘子里。   阮云开依旧低着头,晃晃悠悠飘走了。   伙食很好,可是食不知味。   “哎?阮大人!”孙城晓看到他一个人吃饭,凑了过来,“你家荆谷主呢?”   “走了。”   “走了?!”孙城晓难以置信,“去哪了怎么抛下你一个人走了?这不科学!渣攻啊渣攻……”   阮云开没理她,扒拉着米饭,思绪又飘远了。   “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拿去扔了,你听好了,不管是悲痛欲绝也好,心塞纠结也好,还是别的什么,肚子都会饿的,不好好吃饭脑子也不会好好思考。” 那天在修竹的凉亭里他还那样训自己来着,转眼却没人影了。   强打起精神往嘴里塞饭菜,孙城晓看他这模样,不像吃饭倒像是在吞□□一样勉强,扮了个鬼脸躲一边去了。   她一走,吕尚邢又来了。阮云开皱眉,这些人怎么回事,真烦!他忘了就在刚才他还落寞地想着只有自己是落单的。   “阮大人有心事啊?”吕尚邢的盘子里两荤一素一汤,搭配均衡,此时已被解决了大半,看得出来胃口很好。   瞧瞧自己的……洋葱炒肉丝、南瓜、洋葱炒肉丝……等等!怎么会有洋葱的?!哎?两个洋葱???   阮云开快哭了,这怎么吃嘛!洋葱可是自己平时绝对不碰的东西,还两个?还重复?!   再等等!他还吃了?靠!   这边表情变化如调色盘也是引起了对面的注意。   “咦,阮大人不是不吃洋葱的吗?我看你这不但吃了而且还吃的不少哟,难道三王府亲信们口耳相传的都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阮云开是真不吃洋葱,他不算挑食,但有两样食物是绝对忌口的,一样是洋葱,还有一样是醋。没为什么,就是吃不惯觉得难吃而已。   但是今天,他根本没发现点了这个菜啊,居然还是两个一模一样的!   荆蔚不在,他连点菜都点不好。   “尚邢。”一个身穿玄色衣袍身材魁梧高挑的中年男人走到他们桌边,“早上没吃鸡蛋对不对,把这个荷包蛋吃了。”   林光,兵部军师头把交椅。   “好啊。”吕尚邢笑眯眯把嘴递过去,就着那人的筷子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咂了咂嘴。   阮云开默默握紧了拳头,秀恩爱!无耻!不要脸!   两人丝毫没有闪到他人的觉悟,索性坐到了一起玩起了你一口我一口你吃我的荷包蛋我吃你的小青菜这种把戏。   阮云开愤怒不已,愤怒中又夹带着浓浓的嫉妒。   要是荆蔚在身边的话……   要是荆蔚在身边,阮云开是绝对不会用公共餐盘的,不管是在浮林谷还是皇宫,医仙大大一直给他备着单独用的爱心牌饭盒和筷子勺子,医生嘛,那是特别讲卫生的,更重要的是,两人的饭盒还是情侣款的呢!   要是荆蔚在身边,你们这不分你我的吃来吃去有毛大不了的,医仙大大那是直接用喂的!我都不用动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酷炫得不得了!阮云开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种懒癌晚期行为竟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嫉妒之火直接燃烧到了脑内现场。   这会儿连小白莲都站在阮云开这边,高举着火把囔囔:“FFFFFFFFFF!”   小黄人不知从哪弄了副眼镜,右手中指一推镜架,颇有点衣冠禽兽搞科研的味道。“辅政大臣是美的,他身边这个男人嘛……虽然很魁梧的样子但身材肯定比不上荆蔚,屁股就没荆蔚翘,皮肤太黑,没少风吹日晒吧。”又摸出一副放大镜,“不注重保养,毛孔粗大了点手粗糙了点……至于那方面,看不出来,应该蛮厉害的,不过在阮大人心里肯定是荆蔚最厉害。”   小白莲:“呀杀杀杀杀杀!!!呀杀杀杀杀杀!!!Fire~Fire~Fire~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窝!!!”   小黄人:“别怕,烧了窝你可以寄住在我的香蕉上。”   要是荆蔚在的话,荷包蛋?我也爱吃荷包蛋啊,还是流心奶油的!哪像你们这个一般硬邦邦的一看就不是很好吃!   嗯,要是荆蔚在的话……   可是荆蔚不在。   于是所有的嫉妒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变成了酸溜溜的无奈,阮云开塌下了肩,把剩菜剩饭往垃圾桶里一倒,走出了香气缭绕热闹非凡的食堂。   “看,果然还是不能吃洋葱吧!”有人唏嘘。   晚上躺在床上,眼前全是荆蔚临走前那一眼,在这样月色如银的夜晚回想起来,当得起“情深似海”四个字。   爱上一个人容易吗?容易;爱上一个人不久就能有那样深的感情可能吗,可能。那之后呢,这份爱的寿命有多长?阮云开不知道。他缓缓抚摸过身边另一半床单,想象那个人还在。   “你在写些什么!”   秦钟离无语地看着这个从自己还是王爷的时候就跟着的谋士,这人最近不正常,泡茶的时候茶叶放了整整半杯,让他磨墨能磨几个时辰,派去协助盘点军饷结果户部的人屁滚尿流地跑来上奏说阮大人可能是鬼上身了拿着个小元宝傻兮兮地盯着看了半天屁股都没挪一下,脸上带着诡异之极的幸福笑容。最后秦钟离忍无可忍只好把他召回到自己身边打杂,连带着那个户部工作人员因为口不择言的“鬼上身”言论犯了惑乱人心之罪被罚了半个月俸禄。   刚才秦钟离让阮云开代拟圣旨,完了一看: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秦钟离很不爽,你说这要是写给他的也就算了,毕竟玉树临风如朕,手握万里江山头枕荣华富贵,这小谋士因为对自己仰慕崇拜而控制不住情感流露写诗传情,这也就罢了,值得原谅,应该原谅,必须原谅。   问题是他不是啊!日日思君不见,这能是秦钟离吗,人家皇上天天在他面前晃呢!   这叫什么,这叫视而不见啊!在皇上面前想别的男人,这要放在后宫是要被砍头的!虽然秦钟离没有后宫。   更过分的是,阮云开这种“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精神状况已经持续整整一个月了。   最后秦钟离没办法,给他放了长假,什么时候复职也没说,阮云开也没问。   这天,苏端下班后去了后花园,那里有好几个秋千,是最近秦钟离命人新装的,一开始苏端还鄙夷这都是小孩子家家玩的,结果有一天坐上去之后发现还挺能放松疲劳了一天的神经的,遂喜欢上了这充满童趣的玩意儿。   今天,他和往常一样一边打哈欠一边慢步跺过去,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幽怨的男声窃窃私语。   苏端脚步一顿,猛甩了甩头,困意瞬间没了,这大晚上的,后花园,在夜风中摇晃不止的秋千、幽怨的男声……苏端毛骨悚然,但恐惧有多大,好奇心就有多大,苏端从石子路边的柳树下寻摸了跟木棍,壮着胆子上去一探究竟。   待他蹑手蹑脚走近了,只见朦胧的月光下,一个黑色背影猫在秋千里抠着脚丫。苏端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了些,不是一袭白衣,应该不是鬼吧?还抠脚丫呢,有这么闲的鬼吗不去吓人跑来抠脚丫?   只见那黑色背影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什么“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什么“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两手指头捏住书页,翻了翻,又是:“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这是在……对月吟诗?这谁啊大晚上不睡觉扰人清梦。苏端手举木棍又悄咪咪凑近了些想看清这是哪个部门的家伙,要是官职低点的他还可以教育教育,毕竟他也算是三朝元老,秦钟离上位后也仍是把他带在身边。   可是这背对着,他也不好直接跑正面去,那不暴露了么,走近走远折腾了半天,这人没瞧清楚,手里的书倒是有了个大概。   在黑色背影又一次啪嗒合上书对月背诵的空档儿,封面上那斗大的几个字落入苏端瞪大了的眼——   《情诗大全》。还有行副标题:恋人,你在何方。   看来这男官思春了,都快冬天了还思春,苏端不解,当然就算放在百花齐放的春天他也是不懂的,他没那个功能了早已经。 第24章 第 24 章   可这人是谁呢?为了弄清楚这终极疑问,老太监开始了长达一周的探测,每天晚上下班后他都会啃着夜宵屁颠屁颠又蹑手蹑脚地溜去后花园的秋千宝地,可这事儿不容易,黑色背影选的位置永远是侧面被花草树木亭子挡住,只能从前后两个位置看到人的,你要说近点那肯定四周都能看到,远一点保证隐藏的位置那就看不到侧面了。   于是苏端盯这颗后脑勺盯了整整七个晚上。   终于有一天,在苏端被后脑勺晃得眼晕,困意袭来一边啃包子一边托着腮冥思苦想这是谁的后脑勺的时候,对方转过来了!   就那么转过来了!毫无防备!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时间仿佛静止那一口包子还在他喉咙里没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太监的声音不男不女比较富有特色,如此突破天际的尖叫分贝逼得后花园的御猫御狗从灌木丛、从草窝树坑里,惊窜而起向着四面八方飞奔而去!空气都仿佛抖了三抖……   阮云开掏了掏耳朵,趴在秋千的藤椅背上严肃地看他:“苏公公,你这是扰民,被皇上知道会罚银子的。”   苏端真是吓死了,心脏砰砰砰乱跳,虽说他一个礼拜前就判定了这是个人不是鬼,但这样的环境下,大晚上的后花园也没别人,猛跟人打一照面完了在那静止的几秒钟里两人都不说话,恐怖气氛说渲染就渲染了,鸡皮疙瘩说来就来了,各种阴森画面自导自演起来了,他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了没被吓死真是万幸。   包子里的肉馅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他咬了口白嫩的面粉,腿软地坐到阮云开边上,秋千吊着的藤椅还是蛮宽大的,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没想到刚吓完人的阮云开不乐意了:“苏公公啊,你坐对面,别挤着我。”   “……哦。”苏端泪眼婆娑。   阮云开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谋士,还是被秦钟离打发去打杂的谋士,但好歹是帮苏端找儿子的大功臣,他的师父风清朗对他有养儿之恩,在苏端眼里,阮云开就是他的大恩人呐,别说让他坐边上去,就是让他滚出后花园,苏端也绝无二话。   他主要还是被吓到了,自己吓自己的成分居多。   “苏公公跟了我七天了,莫不是看上本大人了?”还没等受过惊吓的老太监坐稳,阮云开就来了这么一句。   “咳咳,阮大人什么时候发现老奴的?”   “你第一天接近我的时候咯。”   苏端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还真是,你当这是谁,风清朗的徒弟啊,跟了他这么久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只不过一直没戳穿他,这趣味有点重。   阮云开现在兴致缺缺唉声叹气,一双眼迷蒙着看着高挂夜空的月亮,好像他心上人就住在月亮上似的。   苏端终于把包子啃完了。   “苏公公没把儿子带回来啊。”是在问他,但并没有很想知道的语气,那就是纯聊天了。   “哎!”苏端叹了口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藤椅里,“别说带回来了,我都不敢认他。”   “嗯,那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有个爹,突然跑上去认是会被揍的。”   “可不是嘛,况且宫里有什么好的,他能待在修竹,是他的福分。”苏端真诚地说。   阮云开笑了:“是啊,他从小就跟我们混在一起,我们几个师兄师弟经常抱着他一起去找鸟窝、收留流浪小动物,每次偷跑下山去集市他总是哭闹着也要去,我们不放心带他一个小孩子,回来总会给他带吃的。”   苏端认真地听着,眼眶有点湿润:“菻霜姑娘说,他叫小阿平。”   “嗯,这是小名,全名阮平安,我发现的他,我起的名字,苏公公要是想,以后有机会我去告诉他,他应该姓苏。”   苏端摆摆手:“跟阮大人姓,挺好。”   “说的也是,我认为小阿平宁可叫我一声爹也绝不会认你这个把他丢掉的老头。”   “……”这是在插刀吧!   “想小阿平不?”   “想,当然想,天天想。”苏端也去看月亮。   “想小阿平的娘不?”   “啥?!”苏端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我认真的。”阮云开语气颇为严肃,“说实话你想小阿平娘不?你是怎么和小阿平的娘生下小阿平的啊?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不小心的啊?后来怎么又分开了呢?分开了怎么还把儿子扔了?扔了怎么还那么想不开跑来当太监啊?你……”   “阮大人阮大人!”苏端赶忙打断他,再给他这么说下去非挖光他老底不可。   阮云开没理他,自顾自瀑布般停不下来:“你说你要是想小阿平的娘了可怎么办呀?是她离开你还是你放弃她?你留她了么?没留下么?想没想过去找她呢?要是想她想的实在不行了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阮大人想谁了?我去帮你找!!!”苏端叫道,这要再给他继续嚷嚷下去他这把老骨头就连条底裤也没了。   阮云开突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整个人瘪了下去,沮丧道:“我知道他在哪,但他不会想见我。”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   “嗯,他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可能是心中思念无法抒发,这会儿聊起来,阮云开简直可以说是乖巧,问什么答什么。   “为什么?吵架了?”   “他觉得我不在乎他。”   苏端逮到空档由他主导发问了,很起劲地循循善诱:“姑娘家嘛,总是喜欢甜言蜜语的,使劲哄!使劲宠!保证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阮云开一愣,姑娘?荆姑娘?他瞅了苏端一眼,撇撇嘴不置可否。又觉得有点好笑,脑子里甚至出现了荆蔚女装的样子。   “我也是疯了,跟你个太监谈论这事儿。你说你上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二十年?”   “老奴虽然没什么恋爱经历,但见得多啊……”   两人就这样聊了下去,聊到最后称呼都变了。   “老苏啊……”   “云开小友说得妙极……”   如果一直有这么个人陪自己天南地北胡扯的话,不管是谁,谁都好,那么自己对荆蔚的想念或许会不那么明显,那一丝丝从心底、从这几个月不太让他特意铭记的日常琐事里,慢慢挣扎着冒头,牵动着他的神经,占据着他的大脑,他恍然发现,与之相处的不长的时间,竟然已经可以这么深刻的影响到他。   秦钟离放了他假,这下他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虽然之前被安排着打杂的时候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手脚在动着,心里却是被药草香缭绕,情诗大全已经不敢看了,一开始觉得很容易就感同身受,某句话、某种意境,都让人庆幸自己的感觉很多人懂并且写了出来,慢慢得却越来越烦躁,从那些诗词的世界里抬起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并不在身边。   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不是说要追我吗?这么快就放弃了。   烦躁。   阮云开在汉白玉铺就的道上慢慢走着,天气更冷了点,北风已经起了,两旁的树有很多连枯叶都不剩多少了,被风一吹,终于没有力气再抓住相连的树枝,一声叹气落入泥土。   今年冬天来得有点早,阮云开紧了紧袍子,叹息着要加衣服了。   走着走着隐约听到喧哗的人声,然后一排宫娥太监从他身边疾步走过,手里捧着木盘子,上面盖着大红色的方块绸缎。   这是有什么喜事吗?阮云开看了看这一排排疾走的人,逆流而上,走上前去,人声更大了,宫娥太监们手里拿的东西也是花样百出,除了被红布盖着看不着的,什么被子、枕套、瓷器、花瓶、盆花、卷轴、凳子椅子……眼花缭乱。   这是皇上要搬寝宫吗?阮云开心下奇怪,又一排红布块从眼前掠过,他眼皮跳了跳,听到苏端在哪里指挥。   “手脚都快点,今天这些都得搬过去,小晴儿你去长秋殿看看都打扫好了没有,没弄干净东西不能搬进去。”   “哎哎好。”那宫娥提裙跑了去。   “老苏!”阮云开加快速度走上去,“这是干嘛呢?”   苏端抹了抹额头,看起来已经忙活很久了,这样的天气还出汗了。   看见阮云开眼前一亮,在那次长聊后他就把阮云开当忘年交了,虽然阮云开也块三十岁了,但和他的年龄差还是不小的,再加上一张娃娃脸,苏端从没和儿子一起生活过,俨然有把阮云开当干儿子的劲头。   “云开小友。”他又抹了把汗,没等人再问就说开了:“你这几天可能没心情理会这些所以不知道,咱们终于要有皇后啦!”   “皇后?”秦钟离虽然是篡位的,当初宫里的嫔妃逃的逃死的死,但也有愿意留下伺候新君的,秦桑在位时根本不去后宫这已经让前朝大臣颇为不满,没想到轮到秦钟离,他直接把后宫遣散了,一个不留。   “是啊,真好,这样左丞相一党再不能为这事纠缠不休了。”苏端很欣慰。   他认识苏端很久了,早在三王府的时候就听闻这个老太监待先帝忠心耿耿,先帝驾崩的时候,很多人断言苏端会自缢陪葬,可是他没有,后来秦桑继位,他依旧忠心,大臣们又说他是为了替先帝守护这个小皇子,一片丹心日月可鉴,最后秦钟离谋权篡位,“苏端会和秦钟离拼命”的说法一时间像点燃的炮竹喧嚣了整个皇宫内院。   可苏端没有,依然没有,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谁坐在这个位置上,谁坐上去,谁就是他肝脑涂地的主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开始还有卧薪尝胆假意接近新皇找机会行刺的说法,后来渐渐都不吭声了,因为行刺的机会并不少,但苏端毫无反应,他还是很以前一样伺候着他的新主子。   阮云开笑了笑:“老苏,你是个忠臣。”   “哎看着点儿当心摔坏东西!”苏端喊道,那边一个宫娥由于太着急差点把手里的瓷器给飞出去,喊完又转过头,“云开小友,你别消遣老奴了,以前所有人都这么说,现在早已不是咯!”   “不,你一直是。”阮云开肯定道。 第25章 第 25 章   两人本来说这话眼睛都看着前边忙忙碌碌的众人,听到这话,苏端诧异地扭脸看他。   阮云开没转头,他还是看着这些宫娥太监忙碌的身影。秦钟离遣散的不止是后宫,整个皇宫工作人员也进行了大幅裁员,缩减不必要的开支。到现在,很多人都是身兼数职,像苏端这样的太监总管以前只管哄皇上高兴就可以了,现在很多事都是有空就管,先帝和秦桑两朝时候的体系进一步坍塌消失。留下的人比以前忙碌劳累多了,俸禄也相应地涨了上去。   “你的忠,不在帝王,在百姓。”   苏端愣了愣,然后嘴唇都有点颤抖,眼眶变得湿润:“云开小友……你真是……”   他确实不在乎谁来坐这个位置,不在乎自己伺候的是熟悉的老帝王还是陌生的新君,他只希望江山是稳固的天下是太平的,这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很纯粹的想法。   天一天天冷起来,阮云开住的地方,屋外的树已经没有叶子,他让人种的都是在春天茂盛繁荣的树种,秋冬时期一片萧瑟。   苏端的话犹在耳边。   “是陛下亲自挑的,早些日子大臣们不断想往名存实亡的后宫塞各家女眷,陛下都没有同意,这位穆姑娘有福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未可知。”   穆姑娘。   阮云开已经不用去猜,答案那么显而易见。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明明就是自己的姐姐,从重逢那天起却忽然陌生了。   除了茫然,还有一点一点一寸一寸逐渐加重的恨。   京城又开始下雨了,这样阴霾的天,这样刺骨的北风,下一秒就算飘起雪花也不会让人太意外。   秦钟离这个人,除了在国家大事上严谨认真到令人发指,其他方面就真的太随意了。阮云开在一群叽叽喳喳议论不休的大臣中面无表情地撑着伞,想着。   “这不是他自己挑的嘛,也不选个良辰吉日也不选个好天气!”   “就是啊,太不像话了。”   “早就说了,名不正言不顺,娶个皇后都这般不成体统,等着被天下人耻笑吧!”   严忠勤党派在下面兴奋地嘲弄,他们的头头严忠勤倒是没说话,这奸臣一派的老头此刻目光炯炯地死瞪着高台上的秦钟离和穆云然,准确地说,是盯着穆云然耳朵上的鲜红的耳饰。   闪灵之泪,他当然认得。   这个东西根本就是他和奎户一同编出来扰乱人心的,在先帝晚年沉迷炼蛊民不聊生的年代,给摇摇欲坠的皇权根基添了最后一把柴火。   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不会知道那时候的皇室和民间有多混乱,百姓们跟着先帝炼蛊,家破人亡的人数不胜数,剩下那些不练的,精神清明的,在越来越无望的生活里,双眼浑浊,茫然得不知所措。   那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说法,有一种叫闪灵的鸟,只要能得到它的眼泪就能穿越古今战场获得兵法秘籍。   百姓不需要这秘籍,但各国将领和谋士需要,而且是极度需要,于是又说,拿到这东西必有重赏。   食不果腹的百姓们很快就蠢蠢欲动,京城里,蛊毒发作的先帝扑向严忠勤:“左丞相!左丞相……朕是不是快长生不老了,是不是是不是……”   “当然,”严忠勤说,“陛下多年的夙愿就快实现了。”   然后他转身走出大殿,命人颁布了一道指令: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速寻闪灵鸟,救国于危难之中。随着指令一同奔向草莽之间的还有几车大米粮食。   那些痛恨蛊毒屠灭生灵侵占国家的人瞬间带着恨意燃起了反抗的斗志。   有重赏,可以吃饱饭了,来自京城的旨意,说明这事儿是真的。那些没有方向失去未来的百姓,一下子有了明确目标,寻闪灵,得到闪灵之泪!   大乱了,都疯了,泱泱大国几乎没有一处是安宁的。   当然就没有谁会注意到,这时候,又出来一道禁锢思想的圣旨:封学宫。   也没有谁注意到,圣旨下来的时候,在某个地方,一座叫莲花峰的山上,那个叫修竹山庄的地方,封学宫后面又被人加了“诛学子”。   更加没有谁注意到,诛学子那群人来自西域,他们路过某地,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纵火烧了整个村庄。   不,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可是已经麻木了,充斥在他们血红眼睛里的,只有那莫须有的叫闪灵鸟的玩意,看不到伤亡,看不到屠戮,看不到自己的家人,看不到生活。   全都着了魔。   严忠勤当然认得闪灵之泪,那两只被服药特训的鸟,有一只被一个江湖客捉了去,还有一只他们根本就没放出来,奎户继续养着以备不时之需,而闪灵之泪,这是根本不会出现的东西。   他当年大笔一挥,在纸上画上鲜红的水滴状——都按照这样子的去找吧!从此高枕无忧,看着天下大乱。   现在,这根本不该出现的眼泪,正卧在穆云然右耳朵下,闪着诡异的暗光。   严忠勤死咬着牙根。   秦钟离,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直到现在,他终于急了。   阮云开也注意到了云然耳朵上的闪灵之泪,他也看着秦钟离,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他。   你要拿我姐姐做什么?我也是你的棋子吗,你要把我摆在棋盘的哪个位置呢?一阵风刮过,夹带着雨往人身上使劲扎。   累,这是阮云开唯一的感受,每次需要这样揣摩人的心思,心神都被大量耗费,那么多年了,他还是做不了一个合格的谋士。   眼前闪过一张脸,还有那人身上永远若有似无的药草香。   阮云开猛一抬头。   没有。   没有他的医仙大大。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这样凄风苦雨的环境实在不是封后仪式的好日子,但秦钟离偏偏就要选今天,也是任性得可以,要不是平日里宵衣旰食勤政为民,上任以来颇受贤良大臣和黎民百姓好评,多半就要被人以为有毛病了。   严党也只敢压低了嗓子在台下嗡嗡,皇帝讨老婆,自己要选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办法。   这大风大雨的,不是为了折磨他们吧,他自己在高台上拉着亲皇后祭天,他也不好过呀,有几个环节伞都不能撑!   众大臣打着寒战在风雨里萎成一团,这种时候油纸伞的作用实在是小的可怜。阮云开一眼望去,只有兵部军师爷林光依旧挺直了腰板,看起来格外挺拔威武,再一看,人家整个身子都护着吕尚邢呢。   阮云开跺了跺冰冷的脚,鞋子里全是水,这一跺,噗嗤噗嗤,水跟着外渗。   啧,阮云开鼻子有点酸酸,他看着高台上的云然,不知道她冷不冷,她看起来很顺从很安宁,在风雨下依旧平静,和旁边的秦钟离倒是有点气质上的相似。阮云开记得秦钟离从来不畏寒,他说过,寒冷使人清醒。   寒冷使人清醒。   本该醉倒在温柔乡的日子,你也需要这样保持清醒吗?   封后仪式进入尾声,云然戴上凤冠。   秦钟离说话了:“众位爱卿还记得闪灵之泪吗?”   全场静默,那些叽叽喳喳嗡嗡声全都消失了,像是时间静止,只有风雨不为所动地肆虐。   秦钟离笑了:“真巧,皇后娘娘就是被闪灵选中的人,看到这个了吗?”他用手指捏住云然右耳的水晶,“找了那么久没找到的闪灵之泪就在这里。”   台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样传说中的邪物根本就是严忠勤当年无视皇权天威妖言惑众的产物,也只有在当年大乱的情况下老百姓才去追寻这种神神叨叨没半点依据的东西,后来先帝驾崩秦桑继位后顶着压力和生命危险禁蛊的同时,已经毁了这个传闻。   这种东西秦钟离怎么可能相信,他现在拿这个说事是想做什么,兄弟两的矛盾这么深吗,夺了弟弟的皇位还不够还要重新诡辞欺世?   “奎大人不太会养鸟吧?”秦钟离点名奎户,眼神却扫向台下的严忠勤,“要不然怎么那么久了都得不到闪灵之泪。”   奎户是西域人,他可不会敬重中原的皇帝,正待发火,秦钟离的脸色骤然阴沉。   “既然皇后娘娘才是被选中的,奎大人手里的兵权是不是该让贤了,兵部听令,没收奎户兵符,接管兵权!”   兵部反应极快,三下五除二便把奎户摁在地上,林光手捧兵符走上高台呈给秦钟离。   “皇帝小儿!”奎户大叫,接着是一大串方言,没人听懂他嚷什么就被押下去了。   大臣全都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对严党下手了。   严忠勤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风雨下的身子晃了晃。   是真的老了,他想,换早几年,又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手底下最好用的这颗又蠢又听话的棋子就这么三言两语间就被拔了去。   他望着秦钟离,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臣的年轻帝王,要是早点继位,外境势力又怎么会有机会踏足京城。   “秦!钟!离!”他吼了起来,目光如蛇蝎般怨毒,“你知道自己有多名不正言不顺吗?!”   兵部众将围拢,一张铁网兜头而下,这是死囚专用,凡是被这张网罩住的人,一定会被判死刑。   “你以为只是篡了自家弟弟的位吗!”严忠勤还在嚎叫,“你们都听着,台上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是先帝的三儿子!”   铁网收得更紧了。   “真正的三王爷在修竹!秦钟离!你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铁网把严忠勤箍成一个球,他再也说不出话,被兵部踢着滚了出去。   封后仪式结束。   阮云开提着个小包裹,在秦钟离的书房见到了云然。   秦钟离站起来:“要走了?”   “嗯。”   “你们姐弟聊会吧,我先出去了。”   阮云开轻轻走过去,从云然手里拿过墨条,一下下磨着。   “云开,棋子是我,不是你。”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走?”   “这是我自愿的。”   “姐姐喜欢皇上吗?”   云然笑了:“以前可能有点喜欢吧……我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对当女官比较感兴趣。”   “皇后算什么女官?”   “算。算权力比较大的女官。”   阮云开点头:“无聊了可以去找文渊阁的孙城晓,她也是个有抱负的女官。”   “嗯。你呢?去哪?”   阮云开的心里浮上一层温暖,他笑笑:“去找喜欢的人,以前我没有好好重视他,以后的人生都得好好陪他。”   他放下墨条,看着云然:“最后一遍。”   云然苦笑:“云开,那天我就说过了。”   阮云开点点头:“我走了。”   “走吧。”   他退了两步,给云然鞠了一躬:“皇后娘娘请务必保重。”然后转身踏出书房。   走向城门的路上,想起云然那天云然说的。   她说,云开,我只能记起你是我弟弟,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明白吗,我的意思是……   阮云开明白的,能记起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姐姐忘了她自己,忘了自己过去的生活和性格,没错,连自己的性格都忘了,她已经不是她了。这种事情会发生吗?就是这样发生了。   秦钟离的轿子在城门口等他。   “我知道陛下为什么对我的态度会这么奇怪了,变来变去没个定数。”   “你早该知道的,还是不适合当谋士啊!”   “对,当不来,谢谢你放我走。”   “把这个带给他。”   “什么?”   “冰心镇。”   “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看他?不是已经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了吗?”   秦钟离摆摆手:“你要的圣旨。”   阮云开也不再多说,接过圣旨小心收好,跨上马飞奔离去。   浮林谷。   四大护卫个个愁容满面,一字排开躲在假山后面。   他们的谷主,医仙大大荆蔚,已经借酒消愁愁更愁得愁了得有两个月了,自从他一个人从外边回来就愁上了,也不说话,一个人猫在乌篷船内除了喝酒还是喝酒。   “哎!”四人望船兴叹。   “来了来了来了!!!”一个小药童飞快跑来。   四人心领神会,同时吼道:“还不快领过来!谷主快喝死了!”   荆蔚歪在船舱里,无神的双眼透过风掀起的帷幔定定地望着水波粼粼的湖面,忽然,水面变成了某个人的脸。   “又在做梦了,”他喃喃自语,“喝醉了就是这点好,可以看到你。”   帷幔似乎又被风掀了起来,透进一大片天光。   荆蔚又灌了一口酒,一转头对上一双大眼睛。   又大又亮,特别是这样瞪人的时候,像他们第一次见面。   “啊!”他迷惑了。   阮云开被喷了老大酒气,想骂他一顿,想想还是舍不得,叹了口气,抱住了荆蔚的脑袋。   “宝宝,我回来啦!哎,东瞻他们说你要喝死了。”阮云开轻轻拍他背,像哄小孩子。   荆蔚一脸懵逼,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得中毒了,要不然这幻觉怎么这么真实,云开还抱着他摸他,这次的触感这么真实!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干嘛呢你!你不嫌疼我还心疼呢!”   这是真的!阮云开回来了!他的云开宝贝回来了!荆蔚把酒坛子一扔,回身想把他扯进怀里,不料瘫太久,身子一软,反倒更贴地扎进了阮云开怀里。他也不讲究了,抬起头看近在咫尺的人。   “云……开……”   阮云开抱紧他:“在,我在,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不查案了?”   “秦钟离把他们一锅端了。”   “哦……”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只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不查。”   “因为三儿是先帝的儿子,真正的三王爷。”   “嗯。”荆蔚还是焉焉的。   “我再也不管了,啥也不想管了,我得做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最重要?”荆蔚急了,酒都醒了,他一把抓住阮云开肩膀,“你要去哪?你还背着个包袱!”   “追你!”   “啊?”   “我,阮云开,从今天开始,倒追医仙大大荆蔚!”   “真的?!”荆蔚大喜。   阮云开挑了挑眉,得意洋洋,“当然是真的,你看,我问秦钟离讨了道圣旨,命你嫁给我呢!嘿嘿!”   “谁嫁谁?”   “当然是你嫁我!”   “看我不挠你!”   “哎!哈哈哈……别……哈别闹……哈哈哈……哎哎哎,老荆我跟你说个大八卦秦钟离喜欢秦桑呢!”   “还有这回事?”   “是啊是啊,而且他以前总是不让我多吃,因为我瘦点比较像小时候的秦桑!”   “不让吃饭?!这么贱!我要给他下毒!心疼我宝贝,宝贝你饿不饿,走,我们去吃东西!”   远处的四大护卫,划掉,四大单身狗,默默看着。   “这也太好治了。”东瞻说。   “这船要翻。”南渡说。   “不懂情侣们。”西驰说。   “我终于可以去做吃的了。”北暝说。   秦桑把手里的草药捣成药汁,倒进一个个小瓶子里,然后坐到旁边的石凳子上,捧着冰心镇呆呆看着。   阮云开上午就把东西交给他了,他磨磨蹭蹭到现在才敢把它抱在怀里。   小心翼翼地打开,冰心镇还是像新的一样,看来秦钟离很注意保护它。里面有张纸条,他轻轻抽出来。   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因为有你在,我就有软肋。   秦桑来浮林谷的日子不算短了,他对秦钟离的感情在他离开前的最后一眼里仿佛用尽了,然后一颗心慢慢往下沉,慢慢冰封,不再提起,不会忘记,偶尔在睡梦里拿出来看上一看,晶莹剔透的样子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他也常常会想,为什么秦钟离一定要赶他走,他不要皇位都不可以留在他身边吗?真的有那么讨厌他?现在他知道答案了,这个答案就在他眼前。   我是你的软肋吗?不是负累,不是忌讳,不是厌恶,是软肋。   真好啊。他用手盖住眼睛,眼泪还是顺着掌心流了下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